天生我材必有用, 盲人也有豔陽天

 天生我材必有用, 盲人也有豔陽天

                    我認識「濟顛」的時候,他大概十二三歲,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他從何處來,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去了什麼地方,亦沒有人知道,在人生的旅途上,我和他的緣,是建立在一碗白飯,和一個杏仁餅上.

                     五十年代,中國解放,晉成街多了很多生面人,「濟顛」是其中的一個.他很瘦小,亦都不多說話,我和一群小朋友在街上玩,他靜靜地站在我們背後,到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各自回家去,飯後,再回到街上玩耍,他仍然站在我們背後,默默地看著我們玩耍.我多口地問他,住在那裏,吃個飯沒有?他說,他沒有家,所以沒有飯吃,我立即回家,給他端來一碗白飯,他狼吞虎嚥地吃了.

                     後來他告訴我們,他原本有一個家姐,居住在淺水灣,但是父母早死了,他和姐姐的家人相處得不好,所以決定自己出外謀生,不依靠別人.

                     他是一個很純品的孩子,對人很友善,晉成街亦有很多善心的街坊,經常端飯給他吃,他很幸運,不知道從哪裏走來一個人,佔用了一條後巷來做生意,製造杏仁餅,需要有人幫手,「濟顛」順利地變成了他的學徒,兩餐無憂了,那個時候,香港物資貧乏,我們才八九歲,放學後,一放下書包,便走去後巷,一邊看他做杏仁餅,一邊流著口水,意有所圖地和他說話.他也很識做,只要看見老闆轉身,便嘗試偷一兩個餅給我們吃,可是,老闆心水清,很醒目,知道我們是朋友,一直看得很緊.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老闆始終需要離開舖頭,辦理一些私人事務,有一天,老闆告訴「濟顛」說：“我現在去公廁,跟著去買菜,你看看著舖頭,不要偷懶.”機會難逢,「濟顛」手快快,從瓶子中掏出杏仁餅,每人一個餅,我們立即放入口中,才咬了第一口,天上轟起了打雷似地的喝罵聲,“你們為什麼偷吃我的餅....”,跟著一連串粗口,我們一哄而散,可憐濟顛被鬧到狗血淋頭.從此,我沒有踏進他的舖頭,經過聞到香味,也只是深深索幾口,吞幾啖口水便算了.

                  後巷出產的杏仁餅,每次焗出來後,全街香味撲鼻,黃澄澄,圓圓的,想起便流口水,不知道為什麼,也做不下去.幾年後,便難逃跌破底價,清盤的命運了.但是,「濟顛」已經長大成人,可以自食其力了.

                     成長後的濟顛,很勤力,什麼工作也做,當然不是律師、會計師喇,派報紙,酒樓洗大餅,搬運工,只要有工作,能夠賺錢,他便去做.這樣又過了幾年,我已經升上中學了,和他沒有聯絡,可是間中聽到,他的眼睛有點麻煩,他又回到晉成街,因為這裏是他成長的地方,有很多熟悉的人,其中有一位十六歲左右的小女孩,名叫三妹,她很熱心地帶他去灣仔貝夫人專科看醫生,去了很多次,小女孩有點厭倦,亦有點不高興,因為診所的人,經常誤會她是他的太太咼.尤其是有些工作人員,大聲叫她：“你扶著你老公過那邊排隊”,三妹是黃花閨女,無緣無故做了別人的老婆,心裏不舒服,是可以理解的.

                  時間飛快地過去, 1962 年, 我已經開始工作,有一天,我和七弟回家,看見馬路對面,有一位瞎子,持著一枝竹竿,紅白色的給瞎子用的竹竿,在行人道上,左撥右撥、蹣跚而行.我定眼一看,原來是「濟顛」,一個原本是充滿活力的青年,現在變成這樣,多年前的一碗熱飯,一個杏仁餅的往事,立即湧上心頭,我非常難過,高聲地叫：“濟顛,濟顛....”.濟顛慢慢地停下來,頭慢慢地朝著發聲的方向移動.

               我和七弟快快走過馬路,雙手握著他的手,說：“認得我嗎?
 我是晉成街的老二呀！”

              “啊！你是何姑娘的第二仔,二哥,是嗎? ”
                我連忙說是是是,跟著我掏出一點金錢,硬塞在他手裏,說：“這是一百元,給你買東西吃...”,我還未說完,他用力地把錢塞回給我,開朗地說：“二哥,多謝你,我現在有工作,亦有宿舍住,生活很好,請收回你的錢吧.”

                我再把錢塞給他,說：“你不是喜歡吃杏仁餅嗎,買杏仁餅放在宿舍吃吧,不容易出來,既然出來了,買點東西回去吃吧.”他快樂地收下錢,我和他說聲再見,便各奔前程了.

               這樣又過了十多年,有一天我駕著車,經過薄扶林道,看見一串由人組成的馬蹄,帶頭的是一個小孩,約莫五六歲左右,一個盲人右手搭著他的膊頭,左手拖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孩,小孩後便有一中年婦人,也是盲眼的,她的右手緊緊拖著前便的小孩,這四個人,組成了一條短短的人龍,毫無困難地在行人道上,邁步前進,這個人就是濟顛.

                我坐在車上,雙手握著呔盤,看得呆了,但是心裏很快樂,我覺得,前人說的 「天生我材必有用」,真是沒有錯的,濟顛的不幸,剛剛度過困難的童年,接著又雙目失明,依着一支盲公竹,左撥右撥、還是可以撥出一片豔陽天.

                 天生我材必有用, 盲人也有豔陽天

              明天預告：石塘咀棋王- 石岐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