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 - 「文化挪用明朝」邏輯不通｜桃花源

一批中國留學生在巴黎名店Dior門口抗議，不滿其「文化挪用」（Cultural Appropriation），「剽竊」明朝一種叫做「馬面裙」的摺裙。他們指斥，Dior新款時裝的靈感來自中國，應該註明，否則是抄襲。

「文化挪用」是西方左派學院發明的新詞匯，當然是為了批判西方文化霸權，因為在西方殖民地主義時代，西方白人在殖民地對土著的服裝、圖徽、工藝產生獵奇的興趣，吸納這些文化圖像，譬如用於時裝、裝飾、娛樂等，其實是對弱勢族群的文化掠奪。

但這個詞本身就非常政治不正確，因為只有西方白人挪用非洲、亞洲、加勒比海、印第安或毛利原住民的文化，但倒過來，這些地方如果仿效或西方文化，譬如穿西裝或牛仔褲，或者學英國淑女貴婦喝下午茶，就不算文化挪用，因為西方處於文化強勢地位。

按照左派的理論，文化既然沒有優劣之分，一視同仁，為何卻有強弱之分？十八世紀時期，土耳其鄂圖曼帝國算不算弱勢？但在歐洲宮廷，來自東方，即鄂圖曼帝國的時裝、音樂、飲食都成為風尚，天才莫札特也曾以土耳其風格入曲；偏偏到了十九世紀，突然「東降西升」，歐洲人再去埃及或土耳其，如果對當地文化產生興趣，就變成了文化挪用。

十九世紀末日本的浮世繪在歐洲藝術界大行其道，包括梵高，也曾苦心學習日本版畫。但是梵高生活窘困，依靠弟弟接濟，梵高常以窮人的生活為素材，但當時的日本已經崛起，誰又是強勢文化？

中國留學生控訴法國名牌「剽竊」明朝文化，首先違背歷史事實，因為根據中國歷史研究，明朝是一個GDP領先世界，「萬邦來朝」的大國，何以突然淪為「弱勢」文化？法國時裝名牌Dior以明朝文化為靈感，與梵高等印象派畫家學習日本浮世繪，有甚麼不一樣？

其次，「剽竊」的指控又不同於「文化挪用」，如果「剽竊」的指控成立，到底是剽竊了誰？因為明朝是一個歷史概念，而不是一個創作者，明朝是姓朱的家天下，如果馬面裙是明朝文化的代表，則版權是否也屬於朱家王朝？

明朝是強勢文化，為今日的中國留下馬面裙的遺產，但是，如果後來的中國不曾「挪用」西方文化，則明朝一直流傳下來的其他文化，如女人紥小腳、男人當太監，是不是也保存至今呢？
陶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