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2)終
兩人認識過後，知道對方都是孤身一人，此時他倆都無親無故，於是決定一起出城找工作幹活。年輕男女一見如故，感情發展一日千里，兩人迅即結成夫婦，並儲了一點積蓄，共築愛巢。
數年過後，兩人返回那棵救了他倆一命的榕樹處，發覺它比以前長得更茂盛，雙方的感情不自覺已建立起來。兩夫婦視榕樹為幸運樹，並特意開闢附近的空地，作為長居之用，此後世世代代都視它如家人，悉心照顧。
聽罷老者所言，葉盛天才知道眼前的老榕樹，原來有一段如此感人的故事。然而葉的感性一瞬即逝，盯著已站到樹幹旁邊、撫著枝幹的老者，緩緩站起身子，滿臉懷疑。
「他是甚麼人？怎麼對此樹的歷史如斯熟悉？難道這老頭子與那老而不是同一夥的嗎？」葉盛天一面想著一面走近老者，想起老父至死也堅拒砍樹，便心裡有氣。
「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所說的故事是否真實，但我正是這間屋和這棵樹的主人，我如何處置它自有分數。」葉盛天越到老者面前，指指後方丁屋，又指指前方的老榕樹說。
「年輕人，做人不要忘本，這棵百年老樹蘊藏無數珍貴的回憶，這些都是無價寶啊。」老者語重心長地說，只不過，他的忠告並未得到葉盛天的認同，葉還刻意轉過身去，背對住老者以示不滿。
「我的回憶只有錢！總之屋我是賣定的了，樹我也砍定的了，這些都是我的財物，無需外人多講！」葉盛天連珠砲發地大嚷一番後，便揮揮手，打算離去。
就在此時，一股刺骨陰風忽然從後刮起，挾帶著老者的嘆息聲音，直教葉盛天不寒而慄。葉總覺那老頭兒古裡古怪的，於是轉身欲追問其真正身分，當他看清楚身後景象後，變得十分錯愕。
古怪老頭子已然不知所終！才不過數秒間，那老態龍鍾的男人竟然在葉盛天毫不察覺下，離開遠去。葉雖然心感奇怪，但是老頭子確實不見了，即使環視四周，也看不到半個人影。
「倒算你逃得快，不然必罵個你狗血淋頭！」葉盛天心裡仍有氣，只懂在謾罵，卻忽略了一些最基本的常識。
一個鬚鬢皆白的老頭子，怎可能數秒間在一個空曠的地方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半個影子也看不到！
陰風吹動老榕樹的鬚根和葉子，在寂靜的夜裡，發出異常刺耳的聲響。葉盛天打著哆嗦，也不作久留，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匆匆回家。
老榕樹的樹蔭下回復死寂，只不過，舖滿灰塵的石凳子僅剩下一處坐過的痕跡，原本老伯坐著的地方，仍然舖上厚厚的塵埃。假若葉盛天此時發覺石凳上的異樣，或許不會受一點無謂的苦頭，縱使這傢伙吃了多少苦也沒有人會同情。
第二晚，亦即是老榕樹面臨砍伐的命運的前一晚，葉盛天依舊拖著疲憊的身子，沒氣沒力地返回這個不會再住太久的祖家。途經老樹，忽爾想起甚麼似的，頓下腳步，凝視著縱橫交錯的樹幹出神。
「究竟那老伯是甚麼人？為何總感到對他非常熟悉？」葉盛天沉思時不自覺瞥向昨晚神祕老人所坐的石凳子，赫然發現塵埃的分佈非常奇怪。正想上前查看之際，突然感到背後一點刺痛，頓時停下腳步。
「不要動，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否則便在你背上開一個洞。」一把陌生的男人聲音響起，單憑他的說話，已可肯定這人是一名劫匪。
葉盛天把身上唯一值錢的錢包拿出來，當然，這個剛剛輸得乾乾淨淨的傢伙，錢包內不會有點甚麼。劫匪見他的錢包空空如也，一怒之下把他重重推在大樹前，痛得他幾乎站不起來。
「豈有此理，竟然遇上一個死窮鬼！」劫匪揪住葉盛天的衣領，破口大罵。
劫匪再度用力把葉盛天推到樹幹上，錐心之痛直教葉連叫也叫不出來，軟軟地倒在樹幹下方。此時可見劫匪亮起刀子，雙眼散發著殺意，似乎要對葉不利。
「你這個混球身上半滴油水也搾不出來，但我也總不能兩手空空吧，看你這個身體還用得著，倒不如在你體內拿出一些東西來作收穫吧！」劫匪說時刀鋒已朝葉盛子的腹部刺去。
原來這個心懷不軌的傢伙，竟欲強行割出葉盛天的腎臟，來作黑市器官買賣！死亡感覺籠罩全身，葉欲撐起身子便逃，只可惜神智不清的他有心無力，完全無法站起來。就在生死懸於一線間之際，老榕樹竟然發生不可思議的變化。
一股狂風突然刮在劫匪面門上，立刻頓止其殺人動作。他還未來得及作反應，突感兩肩處被一些東西纏繞住，不讓他接近葉盛天，他轉頭一看，嚇得幾乎失聲大叫。
以鬚根結集成的粗條子，緊緊捲纏著劫匪的兩肩，老榕樹如一個巨人般，硬生生把他拉上半空！他嚇得不斷怪叫，刀子早已掉在地上。直至嚇得幾乎發瘋之時，詭異鬚根才鬆脫下來，回復平常的柔軟。他重重撞在地上，雖然受了一點傷，但是心中恐懼比肉體痛苦猶勝百倍。
「媽呀！妖怪呀！」劫匪大吵大嚷，便屁滾尿流地逃去無蹤。
葉盛天把一切看在眼裡，親身遇見此等怪異之事，難免生出害怕感覺，老榕樹卻沒有進一步的不可思議行動，微微晚風吹動下，依樣落寞悽涼。一隻熟悉的手忽爾出現在他的眼前，在來者的攙扶下，他勉強站起身子，身上的痛楚已消去大半。不知何解，他感到來者的手異常冰冷和乾癟，就如樹皮般乾燥，心裡卻泛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葉盛天看清楚扶他一把的人後，正是昨晚的老者。老者依舊帶著慈祥的笑容，對葉的情況並不感到驚訝，彷彿早已料到葉會有此一劫似的。
「謝謝你，老伯……」葉盛天話未說完，老者已搶著來說。
「怎麼了？你現在知道有很多事情，用多少錢也買不到的嗎？」老者言詞雖帶有責備意味，卻聲調平和，不失一貫的親切。
「想不到這棵一直以來視為眼中釘的老榕樹，竟然是我的『救命恩人』，實在不應該如此對待它。」想到要砍掉榕樹，葉盛天心感悔疚。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老者在葉盛天的後方說，聲音卻愈來愈微弱。
葉盛天轉身欲向老者言謝，當他看清楚身後情景後，立即把說話吞回肚子裡去。
老者已然不知所終！就像上次那樣，來去如風！此刻的葉盛天才發覺老者的行為絕不尋常，一個普通的老人家，怎會在這樣的深夜獨自散步乘涼？而且，他的行動也未免太快吧？才瞬間便無影無蹤？彷彿突然消失似的。看著眼前石凳子，葉忽爾有甚麼新發現似的，立即走到石凳前方查看。
不看尤自可，看清楚後當即嚇了一跳。石凳子上積聚多年的灰塵，竟然只出現一個坐印！那位置正是葉盛子昨晚所坐的位置。他上前彎低身子，摸摸老頭子坐過的位置，灰塵平均分佈，顯然多年未有人接觸過。
涼風吹拂到葉盛天面上，一段段往事頓時襲上心頭。從零碎又糢糊的記憶片段中，老者的面容浮現在葉的腦海內，他驀地感到，這人必與自己有所關連。
葉盛天連跑帶跳地返回祖屋，從雜物房拿出一本發了黃的相簿，打開一看，恍然大悟。
「原來他是我的祖父！」葉盛天看過老者與父親的合照後，神秘老者的真正身分便揭示出來。
葉盛天祖父葉昌在葉盛天小時便過了身，故此葉盛天對祖父的印象非常糢糊。如今重遇祖父的靈魂，往昔的一切湧現眼前。
「爺爺，放心吧，我以後都會腳踏實地做人，以慰你和老父在天之靈。」祖父對孫兒的愛，死後仍延續下去，葉盛天深深感動，淚盈滿眶，向天保證。
翌日，曹判頭駕著大型運輸車來到葉家祖屋前，葉盛天早已站在老榕樹下，恭候多時。
「曹判頭，這棵樹我不會砍的了。」葉盛天對曹判頭說。
「甚麼？你不是說過要把它連根拔起的嗎？」曹判頭滿面疑惑問。
「它是我的朋友，我怎捨得砍了它？」葉盛天說時把一張支票交給曹判頭。
「古古怪怪的。」曹判頭收了工錢後，也不作久留，拋下一句後便離去。
曹判頭離去後，葉盛天致電到地產公司，表示無意出售世世代代居住的祖屋。
此後葉盛天性情大變，變得積極進取，用父親剩下來的積蓄開了一間小舖子，倒也生活無憂。而那棵老榕樹更適心種植，讓它越長越茂盛，街坊鄰里見狀都讚不絕口。(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