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利與九公

九龍公園位於尖沙咀的心臟地帶,夾在彌敦道和廣東道的中間,北接柯士甸道,南壤海防道,裡面鳥語花香,景色怡人.芳幽木秀.有空不防去行行.

回想四十年前跟現在則有些小分別,當年裡面有間士多,我因家貧被介到那裡工作,十二歲的我是家中老大,下面還有五個弟妹,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呀.沒法啦,

誰叫家貧,看著別人背著書包上學,我卻一早就從官涌跑到那士多工作.因為我性饞嘴.老闆漸覺一些糖果,好像去得很快,懷疑起我來,因念到我祖先跟他祖宗都是同飲金家井水長大的情份,沒有把我踢走,以後差使我到門口汽水櫃旁站崗,專責賣汽水.

每天如是,沒有人買汽水的時候,的確苦悶,偶爾有些年紀相若的少年經過,我就跟他們聊上幾句.從早上做到晚黑十時公園關門為止.

大慨一個多月後,時值七月酷暑天,生意很好,每天下午都出現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大約五十多歲,他走來放下五毛錢,我就奉上一樽可樂,那人總愛蹲在地上,慢慢吸吮,他每天都是穿著那件長袖白裇衫,外面還掛上那他自以為很光鮮的單吊西,他的黑皮鞋看上去巳是灰白

模樣,他的頭髮像一年都未有修剪.卻又梳得整齊,鬍子留得有點似差利..

他每次見到我都愛露出滑稽而慈祥的笑容,一些街童見他似差利的樣貎,總愛圍著他開玩笑,他也樂於跟小朋友逗玩,有時更拿出錢來給一些街童買糖菓.

他把那汽水樽交還給我後,就挽著那大大的膠袋,蹣跚向茂盛的榕樹下那張長椅睡覺.他那膠袋塞滿的都似是衣服和報紙等雜物.附近有些圍著下棋的人,都愛叫他差利,可差利從來不會參予下棋.

我心裡總覺得他行為有點怪.

記得一次,他忽然問起我:"細路為不去上學,我瞪了他一眼,就不屑的把臉別過去,一副高傲模樣.他走開了,忽又轉回,有些不罷休的樣子,看著我,笑笑口說:你知嘛,我是一間小學的校長.我看著他那殘舊的西裝,有點怒氣說:你在騙人!他於是對著我,挺直身子,看其表情倒有幾分校長訓話時的神氣.徑自唸起了唐詩來,他邊喝啖汽水,邊又唸著.還引來一些大人細路在看..他看到圍觀的人越多,他越有些興奮..意尤未盡,再唸了首滿江紅.人們不知是向他鼓掌還是謔笑.總之差利就是非常享受.

有次我又見他坐在那椅上看著一本厚大的書,路過的熟人,都謔笑著說:差利想考大學嗎..?有些則說:差利,你都懂字的么?!只見差利有些羞憤.

轉過臉去繼續看著他的書本.看到他一臉認真,我在想:他可能真的是懂字的吧>>猜想著,或許他真是一個校長.??時近夜晚,我在士多裡吃飯,遠處就看到他手拿一個飯盒在品嚐.獨自一人,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又來買支汽水.他如常對著我露出滑稽的笑容,我依舊冷淡地對他.

但我心裡猜想著他為何沒有家人??他的兒子,不知在哪???

很快又到了秋天,某天,奇怪不見差利出現..連續三天不見他,我在猜疑他可能是回到家去,或許是病死也可能.沒料到這時又見他出現在眼前,他如常放下了五毛錢,我奉上了一支可樂,但這次,我見他沒有了往日的笑容,還見他手上緾著綳帶,眼角瘀黑一片...他喝完後,一聲不嚮挽著那大膠袋又蹣跚地往那長椅行去...他好像有些痛楚.頭往下垂..後來聽到一些老伯說,差利早幾天晚上,到廟街偷東西吃.被陀地教訓了一頓.

大概一個月後,我又不見差利出現..等了一天又一天,還有些少年問起,今天差利有沒有來.??直到冬天..春節都沒有人再見過差利.

我不知為何,心裡有些不安,竟然思念起這個我一直看不起的人.我猜想他可能被人打死了.

幾十年後的今天,每當我走上九龍公園,我就莫名奇妙,憶起了差利---------其實很親切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