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刀

2008/08/08 11:35:30 網誌分類: 未分類
08 Aug

        如果說宇宙是一個魔術師的話,時間就是它手中一把鋒利的刀子,它隨意地切割著這個世界,漫不經心地肢解著人們的生活。芸芸眾生,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這柄利刃的追趕,只有在地獄或天堂的門口,它才會收斂起逼人寒氣,閃爍出一抹終極的亮色。

        對這柄利器的認識,我們可以追溯到很遠。《時間地圖》中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機械鍾還沒發明的時候,在蒙斯那個地方,一場決鬥定在通常意義上的黎明開始。可是這次決鬥只來了一位決鬥士。這位應約而到的決鬥士一直等到中午時分。按照當時的規矩,超過了這個時間,對手就將失去決鬥資格。於是,他要求宣佈對手為懦夫並予以紀錄,接著便匆匆離開。而實際情況是,對時間理解的巨大差異才產生了這場不戰而勝的結局。那位沒有趕到競技場的決鬥士無緣真正的刀劍格擊,卻被時光之劍無情地謀殺了榮譽,成為人人不齒的膽小鬼。

        潮漲潮落,月圓月缺,草木枯榮,四季輪回,自人猿相掬別的那一刻起,大自然就將有形的秩序顯示於無形的巨大空間之中,讓我們的祖先被那柄看不見的利刃驅趕。先人們在那條不知所終的路上沒有中斷思索,他們苦苦地想像、臨摹著這把刀子的形態和長短:尼祿計、沙漏、日晷、水鍾,目的是還原給這把無形之劍於有形之態,切身感受到利刃的鋒芒離自己到底有多遠。這種認識上的巨大飛躍,是從自然時間演變到鐘錶時代得以實現的。丹尼爾﹒布林斯丁在《發現者們》一書中激情洋溢地說道:人類第一個最偉大的發現就是時間,這道人類歷史的風景線。只有當我們能夠標記出星期,月份,年份,標出每分每秒,每日每時,人類才得以從自然界單調的往復迴圈中解放出來。影子的流動,塵沙的流動,水的流動,以及時間本身的流動,都被轉換成了時間的樂章……”劍影刀光刹那間變得溫順陰柔,在那只標記著12個阿拉伯數字刻度盤裏淺吟低唱。恰恰就在這個時候,無數人被吸進了一個意識上的空洞——以為自己已經操縱了時光之劍。

        這顯然是一個認識上的誤區。我們希望掌握時間,但時間卻控制了我們的身心。時鐘上的指標按著自己的節奏不停地走著,那滴答、滴答的聲響無休止地折磨我們的神經並引起焦慮、煩躁、抑鬱等種種不快的情緒,我們發現,時間不再為我們服務了,人們都在為時間服務,我們成了奔走著的奴隸。這種情形,與機械計時器未曾發明時顯然是大相徑庭的。當年,哲人孔子徘徊于大江沿岸,凝視著江水流日夜,一去不復回的景象,發出了逝者如斯夫的慨歎,嚴格地說,這該是一曲時光的挽歌,是對流逝時光的挽留和眷戀。而以後,自時間被裝入刻度盤的那時起,它就變成了鋒利的刀子,嚴格、機械、平滑、不漏痕跡地切割著我們的生活,把我們鮮活的生命分解得支離破碎。

        日月經天,江河行地,這對現代的人類來說,似乎已經沒有太多的意義。因為,我們的所作所為已經大大超越了自然規律的臨界點,許多人不見朝陽,不看月光,不臨江河,但還是十分可笑地把度過的時光稱作日子抑或歲月。殊不知,這種日子歲月早已異化,成為人們啃不透,咬不動,丟不了,離不開的一枚堅果。秒、分、小時、天、月、年,時間的鏈條瑣碎而慎密,時間的刀鋒銳利而無情,我們無法擺脫,更無法逃避。我們本應該十分清醒地覺察識到,人們的生命每時每刻都處於被切割的狀態,有形的,無形的,甚至包括那些最寶貴的潛質,都在時間分分秒秒的切割中消失,一點點,一條條,一片片地消失,如雨滴,如柳絮,如雪花。十分遺憾,我們根本來不及弄清楚每天失去了什麼,便落得白髮撓更短,紅顏日見黃,這是時間留在人們身上最為明顯的硬傷。精力、記憶、智慧、熱情這些無形的內核也紛紛剝落,被格式化地立定在我們永遠也找不到的某個區域裏。

        更可怕的是錯覺——有人相信時間會凝固,好比這樣的詩句:那一刻就是永恆。其實我們只要不刻意地詩化生活,歷史的每一個瞬間都會合乎情理地消失,它是絕對的。誠然,也會出現異常情況,愛因斯坦曾經不無幽默地提示道:和一位漂亮女郎在一起坐兩個小時,你會覺得像是兩分鐘;在一個熱爐子上坐兩分鐘,你會覺得像是兩個小時,這就是相對論。這與我們經常體驗到的歡愉夜短,憂患日長是一個道理。有人曾對此作出解釋:心理的歡樂沿著時間移動,正如生理的痛苦或滿足沿著神經的通道移動一樣。當時間受到擠壓收縮時,它會抑制歡樂;當它四處彌漫時,自我就變為無所知覺的麻木。而我的看法是,我們忘乎所以的時候,是時間利刃秋風掃落葉般地快速切割;我們心急火燎的時刻,是時間用鈍刀子慢條斯理地修理你。但它的姿勢永遠是一成不變的——永不鬆懈地追擊,我們在追擊中疲於奔命並可笑地追求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