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李後主

     歷史和現實，都總是在偶然和必然中交錯。李後主就是一本放在五代十國中的厚厚的書。

     李後主出身於帝王之家的偶然性，鑄定了他悲劇人生的必然性。這種交錯，使李煜在政治中失落，卻在藝術上攀上了顛峰。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這是李煜在自己生日所寫的《虞美人》詞的句子，他因為這首詞而身罹殺身之禍。宋太宗因為李煜的這首詞而害怕李煜復闢之心不死，故經御弟賜毒酒殺死李煜。

     作為被宋太祖、宋太宗兩個皇帝囚禁的囚徒，李煜仍然寫「春花秋月」，這既是李後主對早年奢靡帝王生活的留戀，也是對葬喪他政治前程的「春花秋月」痛恨。在囚室中，他每每因為「小樓」之「東風」，自然而然回首讓他過著驕奢淫逸的「故國」。小樓、東風、春花、秋月曾經是他生活所不能少的，這些東西曾經給了李煜奢靡的生活和精神上的滿足，是他的溫柔鄉。可是，當他從南唐的皇宮走入北宋都城的囚室之後，這些東西全都成了李煜的傷疤，每當「小樓」吹起「東風」之時，這些東西都成會扯動李煜亡國之苦痛。他痛恨「雕欄玉砌」讓他酣睡於「虎狼之側」、使他走向政治的昏庸。「故國不堪回首」，卻不能不「回首」。有家歸不得的他不能不惦掛著「故國」，「雕欄玉砌應猶在」卻是他作為普通人的思鄉之情的寫照，長期惦掛「故國」，擔心「朱顏改」，每每使他以淚洗面。因為心中有太多的苦楚，所以，他的愁便「怡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李煜以自己的純真和簡樸詞風，寫出了自己作為亡國之君的那種長期無法向人傾訴的痛苦。他沒有以華麗的詞藻來將他的詞變成「故國」的「雕欄玉砌」。而是以樸實、純真給了讀者、歌者狠狠的一刀，讓每個人都能感受他的到切膚之痛。通過這樣的交流，李煜的詞達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藝術境界、藝術造詣，他的詞並沒有被時間湮沒，而是像千年古醞越老越醇。無論是「無言獨上西樓」還是「四十年來家國」；無論「剪不斷、理還亂」的離愁，還是「最是倉皇辭廟日」的淒楚，都讓人魂牽夢繞。千百年來，雖然李煜的詞總包含著「亡國之音」的韻味，但是，他的作品因為有了這份獨有的淒婉而美麗的個性而一直廣為流傳。有許多後世名家，雖然在詞壇也卓有建樹，但是，他們都能甘拜下風。不少人還特地寫文章來大加稱頌。李煜雖然靈位雖然沒能進入他在金陵的太廟，可是，李煜卻被請入了詞的「太廟」，成為「詞帝」。李煜雖然失去了皇帝的寶座，但是，他卻君臨了藝術的天下。

     李煜失去了皇帝的寶座，但是，他永遠地得到了文人的尊重，從這一點上說，他是幸運的。自古至今，中國從來都是「文人相輕」的社會，在五千年「文明」中，能得到歷代文人的一致推崇的文人，除了他恐怕沒有了吧。我不知道，稱頌李煜的陸遊等人如果和李煜是同一時期的人，他會不會對李煜不屑一顧，但是，我相信在那種情況下，因為李煜是亡國之君而鄙視他的人一定不少。李煜以自己的靈和肉、血和淚贏得了「千古詞帝」的英名，這其實是歷史和藝術地最佳選擇。相比之下，他的昏君之名也就不值一提了。讓我說，李煜若在天有靈，應該為「詞帝」之名而得到安慰吧？假如我是李煜，我也寧願作一個人人因為自己作品繞樑三日的「詞帝」，也不願作一個開國之君的「宋太祖」。

     我不知道古代的歌者是如何演繹李後主的《虞美人》的，但是，我知道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鄧麗君所演繹的《虞美人》是恰到好處的。鄧麗君甜美之中帶有哀怨的歌聲，使得李後主的詞和鄧麗君的歌聲達到了水乳交融、渾然一體的境界。假如是唱「做隻貓，做隻狗」的歌的「天王」，他們已經成了黃袍加身的「宋太祖」，他們怎麼可以演繹出李煜的淒楚來呢？一個無病呻吟的「天王」可以唱好李煜用自己的鮮血、熱淚甚至生命寫成的千古絕唱《虞美人》，那才是真正的《天方夜譚》巨著！

     許多人以為自己讀懂李煜的詞，可是，他們仍然安逸於聲色犬馬的生活；許多人以為自己讀懂了李煜，卻總是喜歡粉飾太平；許多人以為自己讀了歷史，卻在「愛國」幌子下，搜括民脂民膏……這些人和李後主有甚麼分別？李煜是藝術界的天皇，而這些人正在亡國路上，但他們聽不到「繁榮」背後的「亡國之音」，不懂李後主的苦痛。

     李後主——一本厚厚的書，從今天起，我將好好閱讀李後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