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和右眼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如果提到一個人的眼睛有神，人們都會聯想到這個人聰明。雖然自小我的眼睛就不迷人，外婆常說我的眼睛無神氣，但是，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比帶長明亮眼睛的人愚蠢。因為在現實中有不少人長著發亮的黑珠子一樣熠熠發光的眼睛但並不是很聰明，讀了五年書還以為三個六相加是十二而長著「明眸」者大有人在。而我，由小學到高中，各門學科的成績都較好，直至高考前的預選考才敗走麥城。

     在準備考高中的時候，我的眼睛才被檢出近視。好在兩隻眼睛仍然是很要好，依然相依為命，不離不棄，連近視的度數都是一樣。由於我的左眼和右眼高度統一，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左眼和右眼不統一是一種怎樣的視覺效果。

     有一次，我偶然因為眼鏡兩邊的鏡片被刮花而懷疑兩隻眼睛的近視度數不再相同。於是，取下眼鏡，用手先遮住左眼看眼前的一切，再遮住右眼看看。結果，我發現，單用左眼看東西和單用右眼看東西，視覺效果是有所不同的。即使兩隻眼睛的近視度數相同，用它們單獨看東西，就會因為它們位置的視覺效果不同而讓我們判斷自己看到東西的方位時出現差異。就像兩個站在相鄰的地方的人分別用自己的相機照相，他們所拍攝的相片明顯是不會完全一樣的，這原本是很淺顯的道理，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單用一隻眼睛看東西和用雙眼看東西的視覺效果是不同的。這一發現，對我產生了不小的振撼。原來，擁有一對完全「統一」的眼睛，是多麼重要。我慶幸，雖然我是「四眼」，但是我依然擁有一對「統一」的眼睛，可以避免單眼看東西而造成的判斷方位出錯所帶來的不便。進而對那些祗有一隻眼睛、甚至雙眼失明的人多了一份憐憫和同情。

     因為這一偶然的發現，在往後的歲月裡，再讀曹子建的七步詩，便有了不同的感想。我們不能不佩服與父親曹操、兄長曹丕並稱「三曹」的曹植面對曹丕步步進迫時所表現出來的急才。在曹丕威脅他不能在七步之內完成以「兄弟」為題的詩便會殺死他的時候，他用「豆」和「豆箕」的「相煎」來形容兄弟相殘的現實，形象生動，比喻得當，情理並融。使存心加害他的曹丕也不能不深深地被打動，免了他一死。

     但是，自從發現了眼睛的那個「公開的秘密」之後，我對「相煎何太急」有了不同的看法。既然聽命於同一個人的一對眼睛，我們也無法保證它們是「統一」的，那麼，「豆」和「豆箕」相煎也就沒有甚麼奇怪了。至於兄弟麼，既然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在利益當頭的時候，也就難免各自祗顧自己的利益了。

     幾年前，我陪母親到瑪麗醫院看眼科，才從醫生那裡得知：母親的左眼在她十幾歲的時候已經近於失明，這麼多年來，母親就用自己一隻單眼視力不足正常人單眼視力的三成的右眼一直在為我們默默的服務，我感到心酸、心痛。那次見完醫生之後，我才知道：母親的左眼是因為她當年要繡花來幫補家計才廢了的。這又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情。一九八九年夏天，母親第一次從香港回鄉，為我那一位在家鄉「發達」了的舅父帶回許多他託買的東西，「發達」了的舅父竟然拿出計算機，用分毫不差的匯率計算出分毫不差的人民幣，然後付還母親代購東西的購物款項。未知這位舅父聽到母親的左眼從她十幾歲時幾乎失明的實情之後會有甚麼感想？

     無私固然是我們應有的精神追求，孔融讓梨固然值得我們稱道，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會認同。而當無私地奉獻遭到自私者刻薄的時候，母親的無私奉獻非但沒有被「發達」的舅父認同，而當她發覺這一切的時候，母親已經付出了她的一生。

     寫到這裡，淚己潸然，我因感親恩而落淚，也為「發達」的那位舅父的為富不仁而憤慨。此時的我，也為自己的守窮至今而坦然：難怪我不能飛黃騰達，因為我無法六親不認、無法為富不仁一似我那位在家鄉「發達」了的舅父，所以，我祗能固守這份清貧。

     正是因為生活中的瑣碎東西，我明白了許多讀書所不能讀到的東西。左眼和右腿的不「統一」，使我對「兄弟」有了新的看法——曹丕迫殺曹植其實是大自然弱肉強食的反映，何須慨歎「相煎太急」？優勝劣汰啊！生活本來就是如此啊！國家為何非要「統一」？三國鼎立不是讓歷史更加綺麗嗎？如若不是三國互相爭鬥，司馬氏如何可以主宰中原？如果「統一」意味著血腥的屠戮，「統一」的受害者將是無辜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