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神偷天國境界

占士金馬倫花掉億萬金元製作一齣阿凡達，

還不如羅啟銳搭岑建勳少少本錢拍出歲月神偷。

    香港人總是有崇洋自卑感，我也不例外，總是覺得鬼佬好野，美國哈佛和士丹福一定頂瓜瓜，或者柏林電影與法國電影才是有深度。

    不過，神很公平，天才因子在世上均勻分佈，其實香港也可以有超越的天才。今晚看過《歲月神偷》，可以告訴你，占士金馬倫也許是電影工業中的賺錢天才，但他表現出來的第八藝術天才，遠遠及不上羅啟銳。

    這有如試紅酒，真正酒評家會採用蒙眼試酒，因為一般人會有先行偏見，總以為法國波爾多或勃根第最好，蒙眼試酒可把偏見除去，不論產地和酒莊，試出真正進入天國境界的神之水滴。

    羅啟銳受訪時說：「電影在柏林參展，心情緊張，因為是外國人看香港電影，但結果反應好好，預期笑位大聲笑，哭得更厲害，真感情的人際關係，真的可以超越國界。」

    這證明柏林的觀眾達到了真影評家的水準，不會被招牌蒙騙，能試出天國境界之佳品。

    要數歲月神偷好在何處，實在不易。如果要我數清楚，真的要逐個鏡頭點評讚賞。(下文起spoiler alert，不怕先知主要劇情才好讀下去...)

    其一，就是羅啟銳的電影語言達到化境，入場觀眾一旦走入光影世界，回到那個永利街年代，就一直留在那裡。一般來說，如果電影語言有那麼一兩個口吃位，觀眾意識會頓時回到現實。歲月神偷則是由頭帶到尾，未到完場，要讓你夢幻到底。

    舉個例講講，主角是神偷小朋友羅進二，他常被許鞍華老師罰報時，那是一種古怪的懲罰，連70前的我都未見過。

    電影初時，讓羅進二試罰一次，老師在黑板上畫個圓，代表時鐘，受罰學生鼻子要貼住時鐘正中心，然後每五秒倒數報時一次，未報完要一直貼住黑板。

    經過這幕，觀眾學會了報時懲罰是甚麼。

    後來，這懲罰遊戲，在進二不知情的倒數下，預告了哥哥進一逝世。

    其二，是羅啟銳的想像力，屬天國天才之境界。

    阿凡達只是把數不清的賣座元素，配合少少新形象，縫補補湊合起來就算。基本上，唔駛有藝術天才，任何人只要有少少分析力，都可把賣座元素重新包裝湊合，寫出這程度的劇本。要我寫，我閉上眼一日寫一個，有個惡老闆站在我背後逼我，我可以一星期寫十個（我指大橋，連對白加細節當然不可能）。

    阿凡達有得hit，全靠宣傳和3D技術，那種3D，要花許多美金先整得到。

    不過，歲月神偷就是憑羅啟銳的天才的想像力和感性，那個劇本，我相信單是閱讀文字，一樣很感人。用點術語講，歲月神偷揭開了每個角色的真實存在，或者稱為揭開了每個角色的自我世界。

    戲裡好多事物，我們都司空見慣，羅家四人各自的選擇和世界，卻是我們憑常識所不能想像。

＊帥哥哥靚仔非無敵，導演給他超級女朋友，這女朋友，連金魚常識都超強。

    哥哥羅進一，DB仔，家貧但前途無限，英文叻，卻被女朋友的家世嚇倒了。明明是普通的靚仔，卻沒有靚仔的命，要面對絕症。出乎我意料，這位進一係真正的好仔，好愛弟弟。弟弟怕見到死人，哥哥抱住弟弟：「唔駛怕，學阿哥，咩都唔怕。」

    這解釋了為何他到死前，從沒有為死到臨頭而發瘋。因為有弟弟，所以他不怕。

＊神偷羅進一，乜都偷，他形容哥哥的一切被人逐少逐少偷走。

    神偷弟弟羅進二，乜都偷。最經典係睇馮寶寶電影《夜光杯》時，偷走了紀念品夜光杯，藏在褲子，弄得小弟弟發出夜光。

    此外，他志願是娶馮寶寶做老婆，還為了吃雙黃蓮蓉月而偷偷地自己供月餅會，錢從何來？是他在明星相上扮明星簽名，然後高價賣出賺來，是典型的童年畢菲特。

    這些行為，看似幼稚，其實是超常識的行為，現實裡百萬名小朋友之中都難找半個。

    以上是我對劇本中的羅進二的評價，至於羅進二小演員的演技，我也讚好。我看到羅進二哭，就憶起小時候自己怎樣哭。是那種愈哭愈大聲，愈哭愈透不過氣的感覺，是為了要大人理會自己而詐哭，混合覺得自己可憐而真哭，真真假假分不開的哭法。

    那個羅進二，剎那間變成小時候的我自己。

＊這雙鞋好厲害，在鞋花下面有洞，讓吳君如雙腳的雞眼透氣。

    香港許多老牌演員，演技都好好。導演給他垃圾劇本，他們忠實的賣笑，從不抱怨。導演給他天國級的劇本，他也忠實發揮，然後角逐影帝影后。

    任達華和吳君如都是這等演員，是誰把他們訓練出來？

    任達華是爸爸，吳君如是媽媽，他們各有自己的招牌座佑銘。

    任達華座佑銘是「最緊要保住個頂」。

    天氣好時，任達華在永利街店子屋頂打補釘，說：「最緊要保住個頂。」

    十號風球貝蒂吹襲香港，成間舖都吹散，他和老婆兩人用手拉住屋頂，他說：「最緊要保住個頂。」

    大兒子去世了，他拔出一棵小樹，放在兒子墳前，說：「最緊要保住個頂，有棵樹給哥哥遮蔭。」

    吳君如座佑銘是「最緊要信」。

    大兒子臥在醫院，他對兒子說：「一定會好返，最緊要信。」

    店子生意不好，他重新替招牌漆油，說：「最緊要信。」

    片子完結前，聽進二講返哥哥講過的奇妙傳說，話天虹有兩個，她也說：「最緊要信。」

＊不論老星還是新進，在好電影中，都可發揮天國級演技，超越平庸。

    兩公婆，還有一個信念，鞋店招牌的「鞋」字，左邊像個「難」，右邊像個「佳」，意思是一步難，一步佳。

    這樣的香港人，是不是未見過，卻又似曾相識？原因是，你未聽過這樣的座佑銘，可是上一代典型的香港人，教育程度雖不高，卻能靠一兩句簡單的做人智慧，幫他們捱過一切難關。這樣的老香港人，多得不得了。

    這是美學中所謂的特殊中見出普遍。

    再來，是電影中的情，雖有情，但也有許多苦酸，要拍出來，羅啟銳得先在心中重複許多次苦酸。日日大魚大肉，紅酒加魚子醬的美國人，哪願意受這種心靈的煎熬？中國人苦茶要慢慢煎出藥味，美國人用製葯機量產無味藥丸。所以羅啟銳這種甘苦味重的片子，我相信一般的荷里導演應該拍不出來。

＊永利街啊！其實如果無人講，我都唔知果條係永利佳。

    PS 順帶一提，片中廣東話好叻的鬼佬警察，係我現在Part time工作的同事，他在大學教語法、對比分析和第二語言學習。

    佢同我地講：「睇完套片唔好憎佢，那只是做戲。」其實，佢個角色都好特別，雖然向主角一家收保護費，但全靠佢，進二先學識中英文掂，在香港地先有得撈的道理，而且還練得一身本領，可以把A-Z廿六個字母倒轉背。

    佢在片中只係收左盒月餅同65元保護費，但進二大個仔搵的錢，肯定翻幾千幾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