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28)

      文革時期，每個地方的教科書都帶有文革的印記。潮汕地區的小學生課本也是如此：小學的語文第一課是「毛主席萬歲」而數學課本也印有「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毛主席語錄」。
         許多小學生剛入學的便被迫參加了「文化大革命」成了小「紅衛兵」、小「造反派」。當年，「共產主義少年先鋒隊」改名「紅小兵」，學校甄選「品學兼優」的小學生編為「紅小兵」，然後在學校的圍牆或教室外牆上張貼「光榮榜」公佈「紅小兵」的新「兵員」的名單。
        「文革」對於小學生生活的滲透是「無微不至」的。小學是半日制，學生在學校接受老師「授業」、「解惑」的機會本來就不多，而「革命」就像一隻貪吃的害蟲連小學生有限的「讀書」機會都要蚕食一空。每天，小學生的每一節課都隨時因為「宣傳革命」而由授課老師代表校方宣佈腰斬。
        「文革」對小學生生活的滲透度幾乎與耶蘇對基督徒的生活的滲透度相持不下。 基督徒吃飯睡覺都要祈禱，文革時期的中小學生上廁所都要唱《東方紅》、《國際歌》、背「語錄」、「山呼萬歲」。
        由小學生讀一年級的第一天開始，他們的生活便與現實的政治息息相關，「革命」已經滲透到他們日常生活的每個角落。晚上是小學生唯一可以「游離」於「政治」之外回復童真的好時光，這是他們惟一可以拋開枯燥的「學習」、「宣傳」兩步曲式單調生活的寶貴時間，他們可以有自己的娛樂，看電影不失為小學生的最佳選擇。
        但是，當時的電影院祗放映「紅色」的電影。《苦菜花》、《沙家濱》、《地道戰》、《地雷戰》、《紅色娘子軍》、《智取威虎山》……琳琅滿目，應有盡有。當時的電影多是「紅色」的「革命」的「樣板戲」，題材除了「革命」、「鬥爭」就是「反特務」。雖然電影是以黑白為主，但是所有電影政治顏色都是「紅色」。
        雄才、英華讀小學時所看的電影全是「紅色」的。由於長期受電影的「薰陶」，許多小學生都習慣了在現實生活和校園生活中尋找《閃閃紅星》中的「潘冬子」、「胡漢三」以及《洪湖赤衛隊》的「韓瑛」、《紅色娘子軍》中的「洪常青」。「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在承志祠的校園裡找到了「胡漢三」，他們發現「劉主任」的次子既肥又矮，活像《閃閃紅星》中的「惡霸地主」「胡漢三」。於是，他們都一致有意祗無意地以「仇恨」的目光仇視「胡漢三」以及「胡漢三」的家人。一部描寫抗美援朝的志願軍戰士慘烈犧牲場面的《上甘嶺》，使「雄糾糾，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歌聲響徹承志祠的校園。
         無論是學生還是家長，看電影都要到達濠「三鄉一鎮」惟一的露天電影院。達濠電影院「建」在達濠古城之內。
         從永濠街由「國營抽紗」所在的巡司埠西行約三百多米便是達濠古城了。這是一座建於清康熙五十六年的古城，古城的歷史比汕頭的開埠歷史還要久遠。雖然經歷了近三百年的風雨，古城近三百年「高齡」的身體依然「強健」。
         據地方誌記載，當年興建古城耗時一年半。古城呈正方形之狀，周長四百二十九米，面積祗有一萬四千平方米(即零點零一四平方公里)，在中國各地「古城」中堪稱「袖珍古城」。沿着城牆根下一米寬的石板路邊走邊談，繞城一周不須十五分鐘。
         古城雖小，但「五臟俱全」。東、西各有一個城門，東門稱為「達善門」，西門名為「西濠門」。喝一泡功夫茶的時間，便可以由達善門走到西濠門了。「達善門」連接永濠街，通往赤港和市鎮；「西濠門」西連西濠街，通往達濠鄉。
         東西城門上各有城樓，城四角各有平臺，其中東南角平臺面積最大，達二三百平方米。由於面積太少，古城建成之初，城中基本沒有住家。當時，祗有「水師左營守備府」、「招寧司衣檢署」及「招收鹽場」等衙門駐紮。古城成了官員辦公地方，一般百姓不敢隨便出入。
         經歷兩百多年的滄桑，一九一八年，城內建了群英、盛德兩所小學，幾十戶官吏後裔居住其中。 日軍侵華，達濠也蒙胡塵。一九三八年，侵占達濠的日軍將城中居民悉數逐出，駐軍城內。當時，男人經過古城附近，若遇上「皇軍」都必須肅立行禮，否則，輕則被「皇軍」拳打鼎踢或「賞」耳光，重則被「皇軍」「就地正法」。婦女更加不敢涉足古城一帶的地方，以免無辜成為「皇軍」的「慰安婦」。一九四三年，達濠大饑荒，餓死者數以萬人計，「招收衙門」改為「孤兒院」。
        又經歷幾十年的滄桑，到文革時，城內祗有一座古祠堂、一座露天電影院和一個為政府收廉價房租的房屋局以及幾棵百年的細葉古榕樹。電影院與古祠堂相鄰，占地約為古城的一半。古城的北半部大部份是電影院的「勢力範圍」，古祠堂位於電影院外牆的西北角，好像一塊補丁補在電影院的衣衫上一樣，和電影院相比占地很小。改革後古祠堂變成「文化館」，成了逢年過節文化館舉行燈謎會和各種書畫展覽的場所。
         文革時，達濠電影院是「赤膊」上陣。「赤膊」時的電影院條件極簡陋，六七千平方米的範圍內除了幾間經職員休息的小房間、放映室之外，全都是露天的。放映電影的「銀幕」用兩豎一橫三支竹篙立於由放映室往銀幕方向傾斜的水泥地埕上，電影的伴音由一條從放映室連接到掛在竹篙上的喇叭的電線傳送。電影院不但是露天的，也沒有固定座椅的座位。看電影的人必須直接坐在水泥地埕上。
        夏夜七八點鐘，雖然太陽已經下山，但是太陽的淫威在電影上映時還是威力無比，坐在水泥地埕上看電影，觀眾們屁股不時發出「煎豬油」的「吱吱」聲。下雨時，「煎豬油」的比賽便由「參賽」各人以走避的方式無言的宣佈「腰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