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姊妹 (現在親眼看見你) 的見證 - 我和三哥(上) 我的十架

2010/10/15 21:32:27 網誌分類: 宗教
15 Oct

蘇姊妹 (現在親眼看見你) 的見證

我和三哥() 我的十架 我的杯

以屬人的眼目看過來,等於我家出了倆怪物:三哥異數,我異類。

回頭我會說,以前我自己也這樣想過——“造我的時候,上帝病著”。

這部分是異類的雛形,應該說造我時,上帝就把“舍己”置在我裡面了。

讀到行屍走肉讀完見證後,你會發現,顯然我對病殘親人的愛超越了親情。

用彌陀佛的“慈悲為懷”,怎樣定義我這種異類?無疑,這是造物主的設計。

造物主不設計我裡邊不會有,再大的苦痛也激發不出來,我也會畏縮也會取捨。

還不認識神的人也許會誤解,確實不是我自誇,實際跟我沒關係了而是神的作為。。。 

抽取犀利人生的一些細節,長,當故事讀吧。。。那時候我就在沒有人煙的曠野,狼一樣哀號過了。。。但先不要為我流淚,到整個見證的最後,我病了的時候,我將請你們陪我哭。。。因為懂得所以傷悲,也因為懂得所以意欲撐起,意欲擔當。。。這部分也是後來我得以呵護三哥近20年的鋪墊。而當我流覽到年少年輕時惶恐脆弱的我,我首度,我多想像海邊那個成年的女大提琴家,俯身摟過小的自己,安慰說:“不要緊,一切都會好起來!” 

也當過一次逃兵,大三暑假,這時候最為恐懼,農活沒忙完就逃到三姨家

年少的我已經開始需要跟苦難交談。跟黑暗交談。首先我不能順從父母的阻攔,我必須掩飾怕接近三哥。他的世界。三哥需要溫暖和瞭解活下去。最講愛的小異類,試圖鬥膽拯救最講恨怨的成型異數。異想天開了。若神不保守,當年,我就是送三哥上路的親人了。。。 

那兩年,二哥參軍,土地承包,我考入重點高中,三哥異型。那屆百八十個畢業生,惟獨我一人升入重點,但是因為憂愁,加上天性淡定自信,和後來考上大學時一樣,我的高興微小。三哥毀了。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很少下地幹活,不洗臉不換衣服不愛說話,晨昏顛倒失眠。愈發陰鬱。他對父親的敵視,有時會讓我看到他雙手的形態。母親哄著他,四哥遷就,他也很自控,所以他砸過玻璃砸過門的雙手,沒有撲向或哄勸他或沉默無語的父親。我臉色蠟黃的雙親。我曾溫暖的家。 

我偷著哭。所有親人的哀愁和勞苦,都積壓在我的心上。父親有些馱背了雙眼無神,母親愈發病殃殃的清淚長流。16歲的四哥開始獨當一面。他極盡忍耐,獨自下地幹活,一個人在地裡哭,常一天不回家吃飯。後又去專場賣苦力。我內心愁苦的哥姐都在想轍,除了善待他,又都沒轍。我繼續與三哥拉近關係,希望親情改變他。父母不讓我跟三哥多說話,怕他心煩怕我有危險。我沒聽話,掩飾惶恐接近他,給他尊重,得機會就安慰幾句。我靠近他的世界,而他要從整個世界裡消失。 

那天,我是和決意讓自己粉身碎骨的三哥,走了最後一段路。寒假後要回校了,我臨走和三哥說話,順口讓他送我。沒想到三哥真要送我,說,走吧,我送你。我連說不用但他已起身。三哥一身破舊棉襖和破舊帽子,腰間紮條麻繩,照鏡子看自己。撞車前,他站在路邊向村裡望了好久,還向我張望過,又順路邊低頭緩行,走幾步,停下望一陣。我只憐惜並無警覺。三哥是想臨死前送送我也好,幫我背背行李。而他挪步百余米,也許是想讓路人尤其想讓我,躲開那一場血光四濺。

只大腿骨折。家裡不讓我去醫院看三哥,我不能聽話,自己偷著從北郊的學校跑到市里的骨科醫院。第一次去,在外面說幾句話,我就被父親攔回去了。隔周周日早晨,陽光還沒有照進病房,我第二次站到了病房外,異常脆弱地看著病房裡的一幕:疲憊瘦弱的父親,佝僂著腰,睡在水泥地上,水泥地上只一層舊棉被;三哥掛著掉瓶,斜靠在床上左手摸右手,神情黯然;兩個饅頭,兩根沒啃完的小骨頭,半袋鹹菜,吃剩的早飯在窗臺上安靜。我轉身返回走廊,處理我內心的無助。

見我來,三哥臉上掠過一絲驚喜。我給他拿水果吃,問他腿還疼不疼,他說不疼快好了。“我闖這麼大禍,家裡人是不是都恨我?他們說我什麼沒?”三哥心虛心亂。我說絕對沒有,全家都惦記你,三哥你別怕,誰都不會責怪你,放寬心好了,治好傷就回家,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三哥多了陰影。我擺出輕鬆的姿態極力安撫。“我是個窩囊廢,總闖大禍,誰都會瞧不起我。”我說不會,那是你自己的想法,你也不願意,你是控制不住自己。他高興了說:“啊,可不是嘛!”

父親出去的時候,三哥把他的昏暗世界敞亮在我眼前。他的怨憤,自卑和自責。幻生和幻滅。“死了算了,還沒死成。。。我這輩子徹底完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他眼簾低垂,有淚滑落,嘴角顫動,瘦瘦的右手摸著瘦瘦的左手。我的眼眶攔不住我的疼痛了。三哥缺乏苟活的因數,仍然不知怎麼往前活。我血脈相連的生命還在傾斜。我多想給這傾斜的生命,提供一個反向的力。我跟他說,誰想太多了誰活著都沒意思。我貶低正常人,貶低我自己,以期讓他夠得著正常的人生。

我跟父母談親情對三哥的重要,父母說你別冷淡他就行,多說多做怕沒有用。我也害怕但我要試。沒試幾回,被一個場面嚇退了。有一天我回家,趕上三哥跟父親喊“早晚我殺了你!”我躲到房後偷窺,戰慄。“我自己把釘子拿出來!”父親要帶他去醫院拆釘子,三哥很煩,他就拿刀非要往大腿傷口上割。母親急急哀求:“好兒子啊聽媽話,你把釘子拿出來咱也不會縫啊,疼起來受不了啊!”三哥把刀扔向櫃玻璃,急轉身扭頭北望。我以為他發現了我,嚇得一下癱坐到牆根兒。

那一夜。那一夜我必須站到我應該站到的位置。那一夜過後,家破人亡或生離死別,已在前方不遠處等待。破敗的家宅於我,只是一座房子了,住著我偷安的親人。我從未厭嫌過它或因它卑微過,但它早已失去了家的意義。至今我沒有家的概念,我只有親人的概念。

高考前一個月,我回家看看。姑姑家的黑白電視機給了我們,晚上我和三哥調台。我發現他有點不耐煩了,就哄他讓他調但是晚了,三哥沒說什麼出去了。我心裡發慌。二哥已復員但也已結婚另住,父親躺著沒睡,母親和四哥假裝做點什麼,我假裝安靜躺進了被窩。三哥在外面豬圈牆上坐著,母親叫他他不應聲。可能,要發生點什麼了。四哥把刀具藏了起來。四哥一直在外屋,我明白他是預備阻攔三哥沖向父親。母親坐我旁邊,是準備護著我。我開始哆嗦了,也在準備應急。

還沒回屋,一定要發生什麼了。三哥高亢的情緒已被魔鬼推至爆發的邊界,我像已感應到他在黑暗裡瑟瑟發抖。這時誰也別上前,容易更糟。“三哥、三哥——”完了,出事了!先是四哥急切的喊,接著一大聲“砰”,伴隨著歇斯底里。駭人的聲音沒有結束反而迫近。本想出去的四哥退守外屋。父親急急往出走,被四哥攔回裡屋。母親要擋我腦袋,我惶惶地起身極速擋住母親。在我穿上衣服跳到地上前,瘋狂的合音比我快瞬間鋪天蓋地。怒吼,玻璃炸裂的聲音,碎片,滿屋橫飛。

父親沒來得及穿鞋光腳站著。四哥把守住外屋做著最壞的準備。母親為我擠出一點訕笑。剛剛高舉大鐵鍬,從東到西從外向裡,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把三間房子的正面拍個稀爛的三哥,雙手緊握鐵鍬,顫抖著,歪扭著。絕望而又悲憤的叫喊,夾帶著哭腔,抽泣,還在延續。我沒想哭,只剩抖。三哥轉悠到豬圈牆,鐵鍬還在手裡握著,叫喊時斷時續。容易完全失去理智。對,那狂亂的肇事者,一定正需要一個人安撫。這時誰都不適合出去,除了我。我不能聽勸,沒人攔得住我。

燈光無力,月色猙獰。我觀望三哥一眼,心跳在牙齒間發出聲響。不過我得出去。那個雨後的初夏夜,怎麼那麼冷。那麼黑。十幾米的距離,又短又長變得詭異可怕。我一步一步移動,輕聲喊三哥,懇求“三哥給小妹兒點面子”。三哥又一聲“我完啦”,我腿一軟,差點絆倒。我簡單說著好話往前挪步,說我害怕三哥你別嚇著我。不敢正面要過鐵鍬,我抖著腿和牙根繞到三哥後面,拽住他胳臂哄著拿過鐵鍬。三哥還在喊,我輕聲勸,鄰居也過來勸。三哥沒勁兒了,鄰居陪著他。  

我靠在豬圈牆上喘氣。母親和四哥簡單收拾了破碎的屋子。四哥蹲在外屋戒備著三哥。母親胳膊垂放體側,靠在外屋門框旁。我四肢無力,緩了一陣,心慌氣短雙腳沒根兒地飄回屋,把母親扶到鍋臺旁,讓她坐下休息。三哥頭朝裡,抱著頭躺在北炕,鄰居守在炕沿邊。我出去找父親。四哥和我要父親趕緊躲開家,父親沒遠走,赤腳站在西邊地頭兒。身體透出夜的漆黑與冰涼。我拿來鞋給父親穿上,想安慰幾句但父親低下頭。我叮囑他多加小心,父親說“我明白,我不多說話。”

把父親勸到鄰居家往回走,與這夜相稱的悲戚和荒茫,裹住了我的腳。那夜蹲在黑暗和陰冷中的無聲號哭,奠定了我半生裡號哭的基本樣式。那一夜,全家枯坐到天亮。天亮了,我望著家宅扎眼的破碎,想哭哭不出來。我的家不再是風雨飄搖,我徹骨的感覺是我們已經沒有家了。我在心理上也在精神上,失去了家園。只剩親人。哥姐聞訊趕來一起收拾殘局。我開始哭,一邊哭一邊騎自行車趕往30裡外的課堂。我身後的親人顫慄在風中。我失眠幻聽心悸,感謝神,高考前幾天好了。

高考結束我再回家,父親就沒有了。父親沒有被三哥砍死,但是父親走了。我臉色蠟黃有些駝背的瘦弱父親,離開家,走了。。。是在我回家前兩天,走的。父親也許是想看看我再走,又怕猶豫吧。父親走時只告訴了母親,也沒說要去哪裡。身上只帶了44元錢。母親哭著送幾步,被父親攔回去。那一場告別,我至今不敢想像。父親。因為牽掛所以天天哭泣,因為懂得,所以多倍傷悲。就是那年,大街小巷都在唱《咪咪流浪記》,到處都是“我要我要找我爸爸”的烈烈童聲。。。

除了母親,這時候急需安慰的,還有一個人。三哥在我回家進屋時,低著頭躲出去了。他在西邊地頭兒走來走去,臉陰沉可怕。我已經很怕他,只能故作鎮靜,乍著膽走近。三哥一臉懊悔,小聲說爸走都怪他,還問我恨不恨他。我趕緊說爸肯定會回來不會有事,我不恨他。我把三哥哄勸回屋,給他換衣服洗手拿水果吃。三哥常懊悔,而且他深陷黑洞,怎麼恨他呢。疼都疼不過來。直到今天,倆怪物也有過兩次彼此氣得發抖,不過即使我累得嚎哭,也從未怨恨過三哥。瞬間都沒有。

 我的家,老宅。我從未厭嫌過它或因它有過卑微,只是,我早已沒有了家的感覺和概念/ 大約02  

父親走了。父親死了。三哥瘋了。母親衰萎。家,也徹底破碎了。。。親人的命運盤旋而下,我上大學讀大學。。。人生已將我劈為涇渭分明的兩半。一半自信瀟灑,強大而又志向高遠。一半隱藏在裡面,憂鬱哀苦,常需要捂緊胸口,蜷縮,暗自疼痛,暗自哭泣。 

 

父親生死未卜,我等高考結果,三哥徹底異型。那麼多淩厲的歲月。三哥陰沉之極,有陰森的目光,猶疑、傾斜的步態,孤零零隨時可能亂舞或者消失的背影。四哥讓母親和我躲開三哥住東屋小炕,他住到西院沒蓋完的房子裡。惶惶不安的母女或低聲耳語,或相對流淚。三哥一咳嗽我們一哆嗦,大氣兒不敢出。晚上母女頭頂牆橫躺,仿佛這樣安全些。可是外側挨門裡側靠窗,門和窗都是危險所在,母女都為彼此琢磨哪邊稍微安全點。後半夜三哥睡熟後我們才敢睡,還不時驚厥。

每年暑假農活都追手我都下地幹活,那會兒註定心慌沒勁兒,烈日烘烤下俯身抬頭間頭疼頭暈眼冒金星。一點不是矯情,我實在心慌乏力幹不動了,跟母親商量我能不能不下地。一臉病容的母親面露難色。母親一定覺得,她和我和三哥一家三口白吃飽,大忙季節我不去幹活說不過去,就讓我吃止疼片挺。可是我真不行了,大雨天從地裡出來沒回家,跪在遠處河棱上嚎哭。回來還被母親訓了,家人不知我去向找我了。我一不行了上帝就救我,鄰家小妹送來了我的大學入取通知書。

大學像我的避難所,可是我全家水深火熱。在某部隊特務連當兵的二哥沒心再繼續服役,已回家面對和承擔了。還沒有我的過去,我讀書的歲月,包括後來的很多日子,哥姐都很遭罪。三哥的有些事故,包括兩次自殺,我沒趕上。應該還有一些事沒有人告訴我,我是被重點保護和寄予厚望的對象。我的一眾好哥姐,為了這個家為了雙親和三哥,他們的身心乃至婚姻,每個人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我也曾常常為他們哭泣。我對那時期的記憶不夠多篇幅也有限,簡單舉幾個例子:

四哥難啊,他家與老宅東西院,三哥有兩次生氣拿起大磚頭對著四哥的門就砸,一次差點打到孩子腦袋。大姐帶三哥看病,帶他回家照顧,每天給他熬中藥。本來已有好轉,但是有一天三哥誤以為姐夫說他什麼了,砸了大姐家的幾塊玻璃,騎車跑回7公里外的家。二姐家近些,三哥糊塗後大小便失禁,傻笑,走失,常在二姐家,二姐最操心。三哥長時間出走在外地被車壓壞,出院二哥接他回家照顧,結果一天半夜三哥把電視機推到水泥地上,我母親和二哥的孩子都受到驚嚇。。。

父親,以及,在山海關背著僵硬的父親過索道,家兄險些喪命,在醫院護理父親回家的夜路上,又有饑餓疲憊的家兄遭劫匪毒打。。。也都略過吧。父親曾回來一次但又走了,走時不讓送,我和二姐偷著跟在後邊哭到車站,現場生離。父親的最後我不在場。我本不想回校可家人催,我拉父親的手,問“爸啊我走行不?”混沌的父親點頭說行,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行。父親定定看我,我也不知道,父親是不是真的在看我。我說考完試我就回來。我回來一開門,家兄的左臂都戴著黑孝。

三哥也沒能在場。在醫大救治一個月無效,家人把父親抬回家後,被安排在二姐家的三哥幾次回家看父親,內心躁動不安,表情痛悔而駭人。二哥再三叮囑我“躲著你三哥”。我一邊怕一邊躲,也一邊時刻準備著,我怕三哥失控被親鄰動硬。顯然,父親的遠走和行將就木使三哥受到重創。他無法接受父親的事實,有天夜裡三哥在家,突然沖過去使勁給父親按摩,誰哄誰拽也不行,哭喊著“我不甘心!我要治好我爸!爸你醒來啊——”三哥發瘋了。三哥的心情我也從不敢想像。

順便說,我的父親,他不在天堂。。。而關於悲傷和堅強,我也簡單說說體驗,因為前段在網上我一轉身,就好幾個悲傷無助的人。我一直是堅強的化身,其實我不堅強反倒很脆弱。對我的事我算強大,但親人的痛苦,都是我的阿喀琉斯之踵。像痛失父親。我住大學宿舍不能正常地哭,夜夜蒙被低泣。聯歡會沒參加自己哭著給父親寫詩。有時夜裡穿軍大衣靠外面大樹哭。但是我有個反常:寒假後有活動我跳舞了。那不叫堅強叫極端,不堪悲傷的自救。對,若無法堅強要想著自救。

出走與折回,自殺與未遂,失敗與陰影,禍患與自責,三哥在他苟活的人世,和不時奔赴的死蔭穀間迴圈,不能自主。父親死了,三哥就漸漸地瘋了。門窗鏡子櫃玻璃砸了又砸,家兄補了又補。外屋棚頂他嫌矮拆了,老宅裡外殘破不堪。哥姐張羅過帶三哥去醫院,三哥頑拒。我去醫院諮詢,醫生說非本人來不行,藥物不能隨便亂用。又迷信拯救。家裡有了觀音菩薩,三哥還被“女先生”說成“三太子下界”,要“出馬”。爾後三哥發癲,糊塗傻笑不止,在屋裡大小便,甚至失禁。

人生該有它的高潮了。。。我美麗的青春呼天搶地,而天地靜默,風輕雲淡。。。做學生做得太久,該長大了。我長裙飛揚在醫院為嚎叫的三哥奔跑。。。經由這場淒慘,我完成了小妹到老大的角色轉換。疲憊的哥姐就此成為配角,從此,我要讓可憐的親人依賴我。 

1992年的雨季。一夏天的燥熱和雨水,都濃縮在那兒。很有規律,白天高溫,樓群都像樹葉似的被烘烤得打蔫兒,晚上滂沱大雨。電閃雷鳴。“天都要下漏了”。。。哥姐的眼睛都找藍了,每人一輛自行車,奔往田間地頭的泥濘,邊走邊喊。像以前一樣,怕三哥餓昏他們晚上都帶手電筒。也去了城裡,沿路找,打聽。在尋找的路上,總有乞丐傻殘一族撩撥他們的淚水。甚至一個這樣的人,偏偏就守在我公司門口,在我眼皮底下刺激我的脆弱。我給他買吃買喝,哭著看他狼吞虎嚥。 

三哥不會小偷不會小搶,也不好意思向人開口要,他只有些野生的經歷資本,有沒有好心人,恩待我可憐的哥哥?我是三哥出走多日,哥姐實在找不到才得知這個消息的。我哭著回家取三哥身份證,看一眼母親就往回返,找同學在報紙上尋人,列印百張尋人啟事,跟單位借車借司機,在城裡城外可能的地段四處張貼。。。城市不斷讓我們失望,鄉下也是。母親說“是兒不死是財不散”,這只是她安慰自己和兒女的堅強理論。三哥出走的最長時間是七、八天,而這一次,20多天了。

那夜。驟雨不停歇,要和黑夜一樣長嗎?我哭泣著在窗前跪了下去。而雨照常以最快的速度跑遍黑夜。大雨聒耳的喧響湮沒著一窗之隔的哀鳴。你會想,為一條薄命的一夜跪哭,於見慣了哀鴻遍野的上蒼算什麼?那時的上帝於我,也還只是書上偶現的兩個字。那年距我認識上帝還有12年。哥姐都躁動起來。二哥喝了酒,哭著跟老天爺要兄弟。隔晚外市派出所來了電話。雨幕和車燈下,那條泡在路邊泥水裡,擰巴著一動不動的黑影,便是我們的兄弟了。那慘狀,在場的親人緘口多年。

三哥躺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嚎叫,我讓哥姐守他,我牽起長裙為那嚎叫奔跑。10分鐘後,外科主任舉著水跡未幹的X光片,問我是患者什麼人。即便第一次被醫生這樣問,我也懂它的份量,哭。你是他親妹妹嗎?你哥哥的情況已經很不樂觀了:12處骨折,脊椎骨折3節,髖骨骨盆粉碎性骨折,六根肋骨骨折,其中三根紮進肺部,泥水進入了肺,氣胸。。。精神病人很難配合手術,重度缺乏營養,而且傷情危重,他可能下不來手術臺。我大哭了,拽著外科主任奔向嚎叫的三哥。。。

三哥滿身救命的細管,有渾濁的泥水和血水,從三哥肺部順著細管往外流淌。被警告禁食禁水,但他拼命地要水喝要東西吃,更拼命要煙抽。哥姐不在他就死死盯上我。好小妹兒,三哥咧著乾巴巴的嘴哀求,你給我點水喝,三哥要渴死了,去,你去給三哥買幾個饅頭,我不少天沒吃東西了,你給我一顆煙吧,家裡抽屜還有錢,回家三哥就給你錢。。。哀求不成歇斯底里,眼露凶光要殺人,冒火的雙眼左右踅摸工具。。。門口擠著看新奇的人,他們並不害怕像是想進來。而我想逃了。

逃一小會兒也是好。趁好心人勸三哥,我側身混出病房。不出去也不行了,三哥要瘋了。身後是三哥恐怖的叫嚷和目光,我軟下去,深埋頭,臉朝地,壓著哭。有被追殺的感覺。肥沃的脆弱和恐懼,在心間滴血成花,有一瞬是喘不上氣來的。你看,幾乎是堅強的符號的我,每每脆如薄冰,疼得捲曲。我24周歲這樣,倒退4年父親生死未卜生不如死我這樣,5年後母親生不如死我這樣,10年後三哥又生不如死我更這樣。我從來都勝不過親人的痛苦,包括恐懼。總會有想逃遁的關口。

我只是想。我必須在場。上帝就是這樣造的我,必須一邊不能承受,一邊“我在這兒”。與受難的親人與他們的痛苦,依賴和需要,同在。家人輪班照顧三哥讓我上班,我堅持替換他們,也跟醫護打交道。我做國企秘書,三哥住郊區醫院,我不斷歉意地請假跑北郊。照顧嘴裡鼻孔胸口肚腹下身手腳都是救命管,動輒慘叫的三哥,大小便難已是小事,要命的是他要吃喝要煙。給他翻身我又好害怕,嚇得滿身汗。後來三哥髖骨稍有側彎,我懷疑是我怯手的後果,我曾聽到他碎骨的聲響。

撒旦總往地獄拽三哥,而三哥是上帝定意保留的。一個患者感動于我們手足情深,幫著照顧三哥幫著轉院,給愛人做過開顱手術的專家,治好了三哥的滿身斷骨。感謝神,感念那位患者。二哥接三哥回家將養,恢復後他又鬧事,折回老宅。他白天去二哥家取暖,吃飽了躺母親身旁睡一覺再回家。後有了五弗利多,是大姐聽說後讓我買的藥,感謝神,小藥片大體矯正著三哥。我得把三哥送養老院,村裡和養老院不敢接收,我最後求主管鄉長出面把三哥自費送了去。萬里長征第一步。

這時候,大概是把三哥送進養老院前後/ 93年吧。很跑光。很冷的清晨.

to be contued.

詩篇: 39:9 因我所遭遇的是出於你、我就默然不語

14.你要以感謝為祭獻給神,又要向至高者還你的願。 15. 患難的日子,你呼求我。我必搭救你,你也必尊敬我。詩篇501415

希伯來書 13:5  神親自說過:我決不撇下你,也不離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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