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醛致癌

一、

人口不足四百七十萬的小國挪威，竟然斗膽不肯買賬，把諾貝爾和平獎頒授給被中國法庭判處十一年徒刑的《零八憲章》起草人劉曉波；有關細節傳媒已作巨細無遺的報道和評論。看北京對此事的反應，老羞成怒自討沒趣相信是雖不中亦不遠的評語！

派駐挪威的外交使節，通常都會出席有關頒獎典禮，今年奧斯陸外國使館共六十五間，只有十九位使節拒絕諾獎委員會的邀請（西方傳媒稱他們為delinquent Ambassadors），與中國所說的百餘國響應杯葛諾獎典禮的說法，一如貫例，是假大空而已。中國為此事在國際間丟盡面子，自暴與國際社會普遍認同的價值判斷南轅北轍的意識形態，今後在國際間被孤立的可能性日高。

不理會北京警告的國家這麼多，她們將要承受什麼代價，即有什麼北京所說的「相應後果」會加諸她們身上？對此，現在誰亦說不準（料北京亦未有定策），但筆者揣測只有那些弱國窮國沒有利用價值國才有「後果」，窮但強（富強更無論矣）且有利用價值的國家則不在此例，此非筆者胡思亂想，而是已有例證。眾所周知，美國支持挪威頒獎給劉曉波最力最高調，不但奧巴馬總統「力撐」，國會還「明目張膽」意圖干預中國內政，以絕大多數票通過敦促北京釋放劉曉波的動議；按照外交部發言人的說法，美國肯定要「承擔相應後果」，可是，有點出人意外的是，美國國防部長蓋茨將如期於下月官式訪問北京，北京不僅不拒絕其到訪且表示歡迎，以期兩國軍方能談出對彼此和世界和平有利的「協議」。美國所以毌須付出任何支持劉曉波及諾獎委員會的代價，皆因一如美國「需要」中國管教北韓，中國則「需要」美國約束日本，以免萬一發生中國漁政船在釣魚島海域出事令此時此刻無意與日本（及美國）開火打熱戰的中國下不了台！對老美有所求，中國便「口駡而實不至」。不過，中國是不難自我解困的，因為先賢有云：「君子報仇十年未晚」，阿Ｑ精神上腦，便又心安理得。

蓋茨本應一早訪華，只因美國對台軍售，惹怒北京遂取消雙方軍方人員交流，但事隔不足一年，北京「消氣」了，對台售武便「按下不表」；看中國軍力日盛，美對台再售武料已排上日程（談及這類問題，不能不考慮美國軍火商的利益）。事實上，根據象牙塔學者的研究，所謂「達賴效應」（見十一月九日本欄）為期最長不過兩年。這即是說，當外國元首或次一級官員在本國接見達賴後，北京便會對這些屢勸不聽的國家實行這種那樣的杯葛，然而，這種情況不出兩年便恢復原狀。「劉曉波效應」恐怕亦如是。

北京會如何「處罰」出席劉曉波頒獎禮國家，現在沒人知道，以「達賴效應」觀之，料不會久長，這也許是中國有大人大度不記新仇的雅量。至於北京聲聲說此事會令「中挪關係大倒退」，看來亦是氣上心頭的話，實際上不會跟進，以挪威有「主權基金」約五千二百億美元，是排名甚高的富國（人均五萬三千多美元！），在經濟上不必仰中國鼻息（不必等待北京的賜予），在軍事上政治上外交上亦與中國沒有利益衝突，且有歐洲國家為後盾（挪威未入歐盟惟屬歐洲經濟體〔ＥＥＡ〕成員）；她還是北冰洋航道的主要國家，中國若想開闢此航線（溫室效應下有迫切性），最好與挪威打交道。這意味綜合國力雖然比挪威大數十倍，但中挪仍有「互補性」。想來中、挪「和好如初」之日不遠。

劉曉波說他沒有敵人，料不到中國因他得獎而為自己製造了大量假想敵。這種情況若不能及時改善，中國在外交上將會左右為難。假設二○一一年諾貝爾和平獎頒授給中國領導人或一位和中國友好的人物，中國會接納或發賀電和派員觀禮嗎？對中國經濟發展持正面態度的《大西洋月刊》，十二月有短文〈中國如何提高諾和獎地位〉，許多內容已是明日黃花，惟它縷述兩位得主—一九七五年蘇聯的沙哈諾夫及一九八三年波蘭的華里沙的遭遇，頗有啟發性。前者不獲當局批准無法出國（由妻子代領），後者擔心回不了國門不敢去領獎（由妻子代領）。無獨有偶的是，在他們獲獎後數年或十數年，蘇聯和波蘭政局都起巨變，而他們俱在「政治變天」中積極投入並起重要作用。沒有人能預測劉曉波後的中國政局，但有這些先例，北京當局「提高警惕」，自屬必然……。在這種情形下，赴內地採訪的香港新聞工作者要加倍小心，從採訪新疆騷動、報道譚作人案以至日前探訪趙連海家屬所受的待遇，香港記者敬業樂業精神令人起敬，然而，自身安全亦要注意，特別是在劉曉波後內地警方可能加強管理境外記者採訪的時候（別相信他們冠冕堂皇的文宣文字）！

二、

為了抗衡諾貝爾和平獎，中國民間—有誰相信得不到官方「祝福」的民間團體能舉辦一項有政治內涵的活動—搞了一個「孔子和平獎」，論者尤其是本報多位作者對此有非常中肯的論述，筆者「無話可說」；可是，抄抄近三十年前的拙作，從另一角度看孔子為何在歷史上會間歇性地為當權者尊奉，似還有點意思。拙文題為〈凱恩斯孔夫子香火不斷〉，刊一九八三年六月號《信報月刊》，收在台北遠景社的《原富精神》。除了與文旨無關的凱恩斯，有關孔子的，隻字不改摘錄如下—

「儒家學說在中國歷史上幾度起伏，到了中共立國，眼看它就此『玩完』了，但曾幾何時，林彪想利用它來作為『奪權』的理論根據；林彪和四人幫被撲滅之後，不少人以為儒家在中國正式是『壽終正寢』了，但最近尊孔之說又漸漸抬頭。有人認為這與重新尊重『臭老九』有關，不過筆者不同意這種看法，因為儒家只是眾多學術流派一支，尊重知識分子不一定要捧出孔老二。

「孔夫子為什麼能沉而復浮，貶而復褒，從長期觀點看，能獲得政府的尊奉，完全是他的學說擊中統治者喜歡抓權的弱點所致。儒家的思想學說大大鞏固了統治者的地位。換句話說，提倡儒學，使統治者能徹底地將政經大權一把抓。

「儒家思想的『政治』內涵，主要是仁與義，前者包括了孝、悌、忠、恕、禮、智、勇、恭、寬、信、敏、惠，其中以孝悌為仁之本，以維護『禮治』達到『克己復禮』為目的。『克己』是要人們循規蹈矩，處處自制；『復禮』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即要大家做個『正人君子』。至於『禮』，亦就是孔子所說的『正名』，是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引伸下去，就是『為君之道』、『為臣之道』……什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類的封建濫調，亦就普遍泛濫，成為統治者的殺人利器了。

「總而言之，孔夫子要人們不得『僭越』、安分守己做順民；在孔夫子所鼓吹的尊卑有序、逆來順受的社會裏，人人各安本分，『照上級和家長的話辦事』。人人服從政府的領導，對長輩恭謙有禮……。你還能想出比這更適合統治者口味的『學說』嗎?!」

中國政府的決策層都是聰明透頂的權術家，在既得利益集團家肥屋潤之後，便通過「產權法」，保障私產，等於讓他們千方百計獲得的財產合法化，受法例的保護；而在把政權穩穩地一把抓後，為了防範人民要爭權分權，便又捧出孔老二做護身符……。開遍世界各地的「孔子學院」便是這種背景下的產物，「孔子和平獎」之誕生因而並非偶然。

匆匆上陣的「孔子和平獎」未來會搞出什麼花樣，不得而知，但「孔子學院」已暴露真面目並收預期效果，十一日ＢＢＣ中文網的消息：「在德國最有影響力的知識分子報紙《法蘭克福滙報》和《南德意志報》同時從不同角度發問：為什麼德國漢學家（林按　應為中國問題專家）對劉曉波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如此諱莫如深？……德國漢學家們是否因為北京在小小德國已經設立十所孔子學院並重金補貼其教學與科研費用，所以出賣了自己作為獨立研究者的立場？」

「孔子學院」的活動比「英國文化協會」、「法國文化協會」及「歌德學院」更「多元」，在劉曉波事件上，它已發揮了他國文化機構所無的政治作用。其活動日受注意，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