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323)

    「後來如何?」聽雄才言之鑿鑿地說扶乩,看他雙手合十的樣子,鄭玲不單皈依於佛,還皈依於雄才,她急切地想知道他所說的「神話」的最後結局。
    「急甚麼呢?我不是在說嗎?後來他真的在他與他姨仔上牀的地方的牆邊找到他遺失的金釵,自此,他虔誠事佛,不敢再有對濟公不敬的事,别人拜佛,他多隨喜。」雄才搔了搔頭:「奇怪啊,妳剛才還說不信,怎麼一眨眼就忘記了妳剛才說的話了?」
    「子曰:生猶不知,焉知死?連孔子都不敢說他不信世上真有鬼神的存在,我怎麼敢妄加判斷？」
    「錯了,錯了！孔夫子說不知生焉知死,並不意未着他接受鬼神之說,這應該解讀為他不信世上沒有鬼神的存在但他不直接否定鬼神之說！」
    「你越說,我越聽得糊塗了,我說我不信,你偏偏給我講扶乩的故事,讓我相信鬼神之事;現在我相信鬼神的存在了,你卻告訴我孔夫子不信世上真的鬼神的存在。聽起來,前後自相矛盾,你是不是人格分裂?」聽雄才說孔子不信鬼神之說,鄭玲如入迷魂陣:别看我和他談戀愛這麼久了,他在我眼裡的形象似乎越來越模糊了,他究竟是無神論者還是虔誠的佛教徒?
    「别急,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見過模糊處理的自動洗衣機了嗎?」
    「聽說過,但未見過。」
    「我聽說,最好用的是模糊處理的洗衣機和電飯鍋,自動洗衣機也好,自動電飯鍋也好,廠家推銷它們,推銷的是一個概念:模糊處理,用家祗要按一個按鈕，洗衣服便可以隨意按照主人的意願為主人洗乾淨衣服或者煮好飯！用家根本不須理會一大推地與洗衣煮飯相關的問題,比如加多少洗衣粉！」
    「你是說孔夫子是無神論者,他是故意將鬼神之說模糊化?」鄭玲突然眼前一亮。
    「觸類旁通,真聰明！」雄才豎起大拇指誇鄭玲:「妳想,孔夫子大徹大悟,被後世尊為萬世師表、至聖先師,他怎麼會為鬼神所惑?他之所以說生猶不知焉知死,是故意將鬼神之說模糊化,好讓為惡者心有忌諱,這樣,他們就不能肆無忌憚地為非作歹。我很欣賞孔子的這種做法！我一向是崇信科學的,可是,你看看現今的科學都已然變得似是而非了,人類崇信科學的理論基礎是真理的對立面是謬論,可是,科學家的科學發現卻往往告訴世人,科學可以是真理和謬論的綜合體,比如,小學生都知道一加一等於二,可是數學家卻在研究一加一等於多少。你聽說過數學悖論嗎?」
    「聽說過,說是一個賣雞蛋的人,將某個數量的雞蛋分成大小兩款,大的二個賣三元,小的三個賣二元,於是,一個買雞蛋的人建議他:不如,一元一個雞蛋,因為二個賣三元和三個賣二元合起來就是五元買五個雞蛋,蛋販覺得這個顧客說得有理,可是,賣完蛋,蛋販發現按五元買五個雞蛋價錢賣雞蛋所得的錢比按原先大小不同價的價錢賣雞蛋的收入少了。怎麼突然問這個?」鄭玲一擡頭又看見那由山上滾下來壓倒廁所的那一塊巨石,便覺得那巨石是壓在自己的胸上,她彷彿有一種不祥之感:「快走吧,看到這巨石壓在廁所上,我怕！」
    「怕甚麼?别杞人憂天！」
    「我擔心我和你不能永遠在一起！」鄭玲仰天蕩頭髪,將它撩向背後,這是她心有所憂時的慣性動作。
    「放心吧,我柳雄才是這樣的人嗎?好不容易才和你在一起,我今生非妳不娶,除非妳不想非我不嫁,十二級的颱風也不能將我和妳拆散。」
    「要是十二級以上呢?」鄭玲愁眉深鎖:「你看這塊石頭,它和山上的那一塊千百年來不是長相廝守的嗎?怎麼突然間就將山上的那一塊拋棄了?」
    「你讓我說你甚麼好呢?這樣多愁善感，活像林黛玉,要不要唱一曲《葬花吟》?」雄才問未畢。耳際便嚮起了鄭玲唱《葬花吟》的聲音,便跟她唱起來:「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落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與雄才合唱着《葬花吟》,鄭玲發現她和他比同臺演戲時還合拍,簡直是心心交匯、水乳交融、兩位一體,可是,唱着,唱着,她發現雄才的雙眼濕透了:「怎麼哭了?」
    「我想起了一個故人,一個昔日曾和我同臺演戲的故人。」
    「是女人嗎?」女人的第六感覺告訴她:能使雄才一唱起《葬花吟》便飲泣的肯定是一個女人。妒火便悄悄在她內心燃起,也增加了她因為看到那在路邊廁所上的巨石而引起的不安。
    「是,不過,她已經死了……」雄才摟住鄭玲,為她撥去遮在眼睛的頭髮。
    「死了?死了你都對她如此癡情?你將我當作甚麼?」鄭玲掙脫抱她的雙手,往山下跑。
    「快停下,再跑,我倆就一刀兩斷。」
    「一刀兩斷就一刀兩斷,反正你對她藕斷絲連,我留在你身邊也沒有甚麼意思！」
    「你停下聽我解釋好不好?居然吃死人的醋?」雄才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我不該說一刀兩斷那樣的話來激化矛盾。
    「輸給活人,我就祗好認命;輸給死人,我不甘心！」鄭玲往山下跑得更快了。
    「誰說妳輸給她了?他是我的一位同學的女友,我從來都沒有跟她走到一塊……」
    「都一起演戲了,還沒有跟她走一塊?」鄭玲稍停一下,又往山下跑。
    「妳是真懵懂還是假懵懂?我所說的走到一塊不是你說的走到一塊！」
    「可是,你方才流淚時的表情是真的……」
    「我能不真的落淚嗎?一個女大學生,本來前途一片光明,可是,就是她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為了國家民族、為了反腐倡廉而慘死於人民解放軍的坦克、裝甲車履帶之下,我能不她飲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