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ly Market

(忽然想到一個短篇，先寫。鬼咁凍待續)

王寶這幾年不太如意，不是擔心工作不保，就是和老婆因小事爭吵。

王寶的老婆洛琳本來就比他能幹，在職時，收入比他高。但五年前生了小孩，洛琳決定離職，將全副精神放到栽培兒子身上，希望兒子可以在最好的環境下成長。

王寶一人擔起一頭家的壓力越來越重，工作上又停滯不前。

其實，王寶在三年前有機會晉升，但他的事業心本就不重，又怕升職後達不到上級的要求，故白白放棄了升職的機會。兩夫妻更因這件事大吵了一場，王寶覺得妻子看不起他。

婚後倆夫婦性格上的分歧越來越大，王寶事事遲疑不決，洛琳則說做就做。為了兒子，她甘願犧牲事業，心底裡其實很渴望丈夫可以出人頭地，但偏偏王寶卻令她大失所望。

這天是端午節假期，王寶不用上班。洛琳的父母正要過來做節。

晚上六點半，洛琳和傭人剛買完菜回家，大包小包買了很多東西。

「哎喲，唔記得攞隻雞啊！」大節當前，家家戶戶都買雞，雞檔大排長龍，劏雞要等二十分鐘，洛琳拿了號碼牌就走，想回頭時才到雞檔取，卻忘記了。

傭人正在準備晚飯，小孩又扭計要她陪著玩，她見王寶閒著，就叫他去街市。

「街市二樓最入面嗰檔呀，攞完好快啲番，阿爸阿媽就嚟到。」洛琳吩咐王寶，將號碼牌交給他。

王寶走到街上，看見很多外籍家傭拿著餸菜趕回家，他想起兒時跟媽媽去街市買菜，每次他想幫媽媽拿雞蛋，媽媽都說：「阿寶，雞蛋好易爛，唔玩得𠺢！」

最後，媽媽只讓他幫手拿最無關痛癢的幾棵蔥。

可能，這就是養成王寶不敢接受挑戰的原因。

行了差不多十五分鐘，王寶到了街市大樓。

王寶每天上班都會經過這座街市大樓，但他從沒多看一眼。可這次不同，不知什麼原因，王寶覺得眼前的街市大樓，有一種不可言喻的親切感，就好像游子要歸家，知道家人都在等他團圓一樣。

街市裡，人已經沒那麼多，大部分檔口的貨品已賣得七七八八，有些甚至開始收檔準備回家過節。

這街市比王寶想像的要大，也更冷，冷得王寶直打冷顫。

忽然，一把好像媽媽一樣和藹可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後生仔，你係唔係覺得好凍呀？過嚟飲碗湯吖，金銀菜煲豬𦟌，清潤呀！」說話的是位賣菜老婆婆，看她爬滿臉的皺紋，小說也有七十歲。在她眼中，王寶只是個少不更事的後生仔。

王寶轉過身，看見菜檔內的老婆婆正在舀湯。白色的水蒸氣煙得婆婆的面孔模模糊糊。

「婆婆，點解妳一個人喺度煲湯都唔番屋企呀？今日端午節喎！」王寶看婆婆孤零零一個人，一時關心起來就問。

「婆婆無兒無女，可以去邊吖？不如你坐低飲碗湯陪婆婆傾吓偈！」在皺巴巴的眼眶下，婆婆流露出熱切的期盼。

王寶心想，婆婆這樣可憐，多待一會和她傾傾偈也無妨。

王寶一隻腳已踏進菜檔，一把粗豪的桑子叫住了他。「兄弟，飲乜鬼湯，媽的，過嚟陪我飲啤酒，我斬舊最靚嘅叉燒俾你送酒！」手持斬肉刀的燒臘檔檔主，呯、呯、呯，手起刀落，就軌起叉燒來。

王寶遲疑著，看看婆婆，「嗰個叉燒佬，聽講半個月前老婆同佢個好兄弟搭上，仲俾佢捉姦在床，佢一怒之下，就返咗鄉下，成半個月無開檔，今日先返番嚟開檔，不過佢好似受咗剌激，神神化化。」婆婆遞了一碗湯給王寶，壓低聲線說。

「咁......佢老婆同個男人呢？」王寶雙眼緊盯著叉燒佬手上的刀，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用雙手捧著熱湯，喝了一大口，才勉強鎮定下來。

「自從無開檔之後，就無人再見過佢哋。」婆婆吞了吞口水道：「佢成日同人講佢殺咗對奸夫淫婦，仲將佢哋......斬......件醃......愛嚟做叉燒！」

王寶一愕，遠遠瞥見叉燒佬手中舉起一條泛著油光、顏色紅紅黑黑的好像是......半肥瘦......手臂向他招手！

王寶以為自己眼花，他揉了揉眼晴，的確是！一條齊腕，齊肩切斷的手臂！！他大驚，打翻了手上的湯，淋濕了褲子。

「衰仔！又唔肯飲湯，仲倒瀉哂，知唔知阿媽煲湯用咗幾多心機啊？！快啲飲哂佢，一滴都唔准剩！」忽然間婆婆目露兇光，勃然大怒，原本和藹可親的聲線變得刺耳嚇人！

婆婆好像不怕熱，不怕痛，直接用手捧起那窩沸騰的滾湯！手掌上的皮肉一接觸不銹鋼窩，立即傳來嗞嗞聲，就像鐵板燒和牛時聽到的一樣！「成煲同我飲哂佢！」婆婆平舉起湯下令說。

王寶驚得咀臉發青，隨手拿起身旁一個筲箕就擋，然後順勢一推，把婆婆推倒地上。如火一樣燙熱的湯，淋得婆婆的手和臉都燙出大大小小的水泡。

王寶見自己一時錯手，把婆婆弄傷，就趕緊上前扶她。「嗚鳴嗚，阿媽賣菜咁辛苦，儲埋啲錢，都係想買舊上等靚肉煲啖湯你飲，你身子又差，成日見凍，飲人肉煲嘅湯就最好，補而不燥啊！阿仔呀......人肉好難買𠺢！我同叉燒佬熟，佢先肯留俾我，大脾肉，好甜𠺢！」婆婆邊說邊拭著淚，一顆被炙得半熟的眼珠差點掉了下來！

王寶驚聞自已喝下人肉湯，一陣嘔心的感覺在喉間爆發，嘩啦、嘩啦狂吐起來，差點連胃也吐了出來！

王寶掩著咀，不再理會婆婆是人是鬼；是裝傻還是真傻，只管拼命逃離這個可怕的街市！

「喂，兄弟，飲乜鬼湯吖，過嚟乾杯先啦！」叉燒佬在路中心行了摺枱摺凳，枱上放了三瓶大啤、兩個大水杯和一條半肥瘦人臂叉燒，黏著肉碎的刀插入枱面半寸。

 「兄弟過嚟坐低飲杯喇！」叉燒佬熱情地招呼著王寶，也攔住了王寶的唯一去路。

王寶眼看無路可逃，就硬著頭皮走上前。他不想剌激叉燒佬，只好順他的意，拿起大啤，主動一人斟了一大杯。

叉燒佬將人臂叉燒遞給王寶，王寶身子反射性地一縮，強忍著驚呼的本能，喉間發出咕咕聲。

「兄弟，你好似對我嘅叉燒無乜興趣喎，啊......不如試下我嘅炭燒燒肉，芝麻皮，保證脆卜卜！」叉燒佬一口喝了半杯啤酒。

「嘻嘻......今日我做東，唔好同我客氣，你自己去揀，鍾意邊忽随便攞！」叉燒佬啃著那條半肥瘦手臂叉，就是沒意思讓出條生路。

王寶走進燒臘檔，他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他看到鐵勾上掛著的是一件一件來自人體不同部分的燒肉！一顆連著頭髮一起燒得皮開肉裂的頭顱，被鐵勾勾著左邊耳朵，頭側側地掛在正中央！是女的！耳珠上仍殘留金屬耳環痕跡！

 還有一排塗了麥芽糖，燒成金黃色的胸骨！看胸骨排列的方向，應是左邊的吧！也是女的！乳房的切口因積聚的脂肪較多，比起其他部分耐燒，所以呈現出一個詭異的淺色圓形帶！

王寶不敢再看下去，溫熱的尿液早已沿著衭管流到地上，和那不知是人血抑或豬血的腥臭醬液混合起來。

他低下頭，瞇起眼，舉手取下燒得脆卜卜的人肉。王寶心裡只想著不要踫到頭顱就已經萬幸了！

拿了不知是什麼部位的燒肉，王寶閉上眼，走出燒臘檔，已經不聽使喚的腿卻踢到什麼東西，差點兒絆倒。

「真係唔好意思，唉，我個兄弟粒聲唔出就走咗，得番我一個人，做到踢晒腳，所以條屍咪劏住一半先囉，無click親你吖嘛？！」王寶踢到的原來就是沒了頭，只剩下右邊一半的女屍！！

王寶勉強支撐著快要崩潰的意志，把取下的燒肉放到叉燒佬面前，做好心理準備吃下這塊燒人肉。「只要唔逆佢意，就可保住條命。」王寶祈禱著。

「你真係識揀，呢忽五花腩位就最好味，脆皮下面一層肥膏一層肉，零捨嫩口！」叉燒佬高興地喝完一瓶大啤。

「兄弟我同你講啊，我好愛我老婆架，點知......佢走去勾佬！仲要係我嘅兄弟啊！」叉燒佬咬牙切齒，露出既痛苦又憤怒的神情。

王寶呷了一口啤酒，將燒肉撕下一小塊放進口，強忍著嘔心的感覺，裝出非常好味的樣子。「嘩！果......然名不虛傳，好......味道！好味道！係......呀，都未問你啲燒肉幾......錢斤？我想買半斤外賣！」王寶意圖轉移叉燒佬的視線。

「啊......難得......今日我咁開心，好兄弟乾咗呢杯，我送夠一斤俾你。」叉燒佬斟了酒，又要和王寶碰杯。

王寶心想快快乾了這杯，然後放下身上所有的錢買斤燒肉走人，再打電話報警拉哂這兩個怪物。

他伸手入褲袋取出銀包，卻摸到一塊圓圓的硬物。

他拿出來一看，正是老婆給他來攞雞的號碼牌。

王寶愕了一愕，腦裡面突然間天旋地轉，剛才發生的種種恐怖情景在腦海中匆匆閃過，就好像傳說中，人臨死前回看自己一生片段的倒帶一樣。

凌晨十二時，街市大樓門口。王寶醒了，「咦！點解我會瞓係街市門口？」他扶著牆，慢慢站了起來。

他看看手中的號碼牌，記起要到街市攞雞，但街市已經關了門。「唉，返到屋企又要俾老婆鬧啦！」王寶只覺得頭有點痛，究竟自己為何在街市門口睡著了，卻一點都想不起來，剛才的可怕遭遇，好像完全沒有發生。

叮噹！

開門的是王寶老婆洛琳。

「老公，咁夜先收工梗係好辛苦嘞，我煲咗湯俾你飲呀！」洛琳見到老公回家開心地說。

洛琳走進廚房，端出煮好的湯和飯餸。「老公，我煲咗你最鍾意飲的金銀菜豬𦟌湯，仲有你最鍾意的榮記脆皮燒肉，俾你送酒啊！」

王寶覺得今晚老婆對他特別好，飯菜也特別滋味。

他想拿出褲袋中的號碼牌向老婆道歉，卻發現褲袋裡甚麼都沒有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