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VISIBLE》 第7話 對錯
阿透、女鬼方懿如、多嘴鬼祈俊傑遠遠跟著一群鬼差，可是，鬼差的速度甚快，他們雖未被察覺，卻好不容易才勉強不被甩掉。祈俊傑道：「鬼差這樣子趕路，多半是在追趕敵人。」阿透道：「是在追你們的人？」祈俊傑沒答話，但神色卻十分焦急。
三人沿著大路一直向南，追了二十多分鐘，來到了一座環海小山丘上，環境優美的教人身心舒暢。阿透並不熟悉澳門地理，並不知道這兒就是澳門著名的東望洋。只見一群建築臨海而建，雪白的外牆配上粗色的瓦頂，清雅秀麗。
前方的鬼差忽然停了下來，正在檢查地上甚麼東西。阿透三人也在遠遠的待著，隱約聽到前方的對答：「來遲了。」「對，被他們搶先一步了。」「沒辦法，這兒是他們的地盤嘛。」「這些惡靈已不能作惡，現在先進去看看情況。」那十多個鬼差又再動身，走進前方的白色建築。阿透他們跟上來，祈俊傑大聲悲鳴，只見地上盡是倒下了的神樂組成員！
「他們……都死了？」阿透問道，但祈俊傑和方懿如都沒有答他。過了良久，祈俊傑縱聲狂嘯一聲，「啊！」發瘋似的衝進去。方懿如緩緩的道：「我最害怕的事發生了。他們光天化日之下追著賈仁和那個女孩，本來已很危險，想不到，對方竟然引他們來這兒！」「這兒是……」方懿如指著那棟建築說道：「聖母雪地殿教堂。」
阿透慌道：「你是說，那兩人故意把他們引來這兒？」方懿如點一點頭。阿透罵道：「他們竟這麼殘忍！」「我不明白，他們怎麼會知道被鬼魂追殺的？」「他們當然知道！他們當然知道！」方懿如奇道：「為甚麼？」「因為那女孩，那個……那個做甚麼事都不顧人家感受的臭婆娘！她……她有陰陽眼！」方懿如道：「你是說，她在賈宅裏已看到我們？」「對！她帶著賈仁逃亡，賈仁領路，引他們來教堂！可是……可是你們的人不懂得這兒是教堂嗎？」「怎會不知道？可是，他們為了我，甚麼都不顧了！」阿透聽了更是氣憤，若是被騙了還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全因一個剛加入的新成員，這種義氣，絕非偽善者可比，他們全是真正的好漢，卻因此全軍覆沒！
忽然一個疑問閃過阿透腦際，問道：「鬼魂也會死嗎？」方懿如續道：「會。人死了，會變成鬼魂。鬼魂死了，就真真正正的消失了，那就是……」她打了個寒顫，「人們常說的魂飛魄散，灰飛湮滅！」話音剛落，地上眾鬼魂的靈體已慢慢的化成微塵，在陽光的折射下，透出如星的點點光芒。數十個靈魂，綻放出普通人看不到的幻景。
阿透全身震抖，也不知是悲傷，還是憤怒太過，竟不由自主的流下淚來。他感到那些靈魂的碎屑黏在身上，那些人雖素未謀面，他卻感到了他們的意志和勇氣。「那個臭婆娘！只為了那點錢，就害死那麼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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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方懿如衝進教堂，只見那是一個小花園，一群黑衣鬼差站在一邊，一群白衣天使站在另一邊，雙方圍成一個場子，石心堯和賈仁在場子外旁觀著。祈俊傑已倒在地上，嘴巴像金魚似的一開一合，慢慢的也灰飛湮滅了。一隻偌大的手掌伸過來，輕輕一握，像是要抓住祈俊傑星散的靈魂。手掌的主人，是一個高大得誇張的鬼魂，全身肌肉糾結，健狀如牛。形貌粗豪，臉上卻有著多愁善感的表情。
方懿如叫道：「首領。」那鬼魂平靜的說道：「小如，妳也來了。我們不能替你手刃仇人，對不起妳了！」方懿如正想說甚麼，一把女聲插口道：「裴樂，這只怪你太有勇無謀，竟這麼大模廝樣的害人！」說話的是一位女天使，長得十分清秀，長髮披肩，五官端正，神色卻極之冷漠，頗有孤高之態。裴樂喝道：「妳好歹也是女人，如果妳知道那人渣對小如做過甚麼，妳也會氣得想殺了他！」那天使道：「裴樂，你的日子都長在狗背上啦？活了那麼久，也不懂得甚麼天下大義？」「我就是知道大義，才要替天行道！」「天可沒有叫你行道。」「妳就不分善惡，救定他了？」「善惡不是由我來定，我只知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靈法清清楚楚的寫下來了，我們就要切切實實的執行，那是我輩執法者的天職。」
兩人再不打話，裴樂一閃身，已一拳打向那天使。她身形不動，背上雙翼翻過來，正擋住了那凌厲的一拳。只見她甩一甩手，一條十字架手鏈從袖中跌落。她舉起那十字架，輕輕吻了一下。阿透正疑惑著她在幹甚麼，那十字架已發出了耀眼的光芒，縱在白天，也不被陽光所掩。她把十字架舉起來，十字架的光芒卻留在半空剛才的位置。她讓那十字架在身前上下左右的移動，就在空中留下了數十個十字光芒，全部首尾相連，猛然向後一揮，整串十字架就成了一條長長的鞭子般橫亙空中，煞是好看。
她冷冷的叫道：「聖十字鞭。這是只有天使才可使用的六大武器之一，你能被它所滅，是你的榮幸。」
裴樂大吼一聲，抬起粗大的巨臂，呼的一拳打過去。那天使揮鞭迎擊，裴樂的拳擊出一半，忽然硬生生的收回來，身形一矮，已在地上滾過去，這時鞭子已擊到外檔，一時間回不過來。裴樂雙掌擊出，卻打了個空，那天使早已飛起來。裴樂乘勢飛起，右腿蓄勢而發，猛踢那天使的後腰，她把鞭子輕輕一抽，已從背後接下對方的踢腿，一個翻身，落在三米以外站定。
裴樂不回到地上，高高在上的浮在空中，加上那龐大的身軀，氣勢更強。「怎麼了，就只有這麼一丁點兒玩藝？」那天使平靜的道：「也沒甚麼。」裴樂收起笑容，以雷霆萬鈞之勢下撲。那天使揚起鞭子，像耍絲帶舞似的在身前劃圓圈，構成了一個螺旋形。裴樂暗想：「鞭子怎會是這樣子使的？」他巨拳打去，那天使卻把螺旋形的中心對準了他的拳。裴樂大喜，這鞭子若橫揮直捲，威力的確很大，但這麼舞來舞去劃圈圈，那使得出力來？他自恃力大，那拳仍向前擊去，正擊中螺旋中心。忽然，那天使急速避開，斜刺裏衝前，帶得那鞭子套著裴樂的臂。她運力一收，鞭子登時收緊，把他那強壯的手臂牢牢套住，就像一個通體發出光芒的巨大聖杯。鞭子一收，裴樂慘叫一聲，粗如小柱子的手臂已被絞成碎片！
裴樂慘叫一聲，身體搖搖欲墜，阿透和方懿如連忙搶上去左右扶著。阿透正要問候，忽然一道銀光由上而下劃過，把裴樂劈成兩半！
阿透感到裴樂重甸甸的身體忽然變輕了，連遺言也沒留下，靈體已變成閃亮的星塵。他愣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方懿如只嗚咽著不停叫「首領」，但她的首領，早已消失於空氣之中。
阿透回過神來，怒不可遏，大叫一聲，舉起拳頭向那天使衝過去。一道黑影閃過，橫著把他壓在地上。那是一個樣子很年輕的鬼差，他喝道：「小子，不要亂來！」「她……她……」阿透氣得連話也說不過來，身體雖被那鬼差按著，一雙怒目還是狠狠的怒視著那天使。
那鬼差說道：「你不該恨她，她做得一點也不錯。本來，我們也是來殺裴樂的，只是她先出手罷了。」「你……你也……」那鬼差點了點頭，續道：「你還年輕，你不知道世間上再邪惡的人，多如牛毛。你說那人是人渣，我不知道對不對，但我知道，他害的人再多，也不會多過甚麼政客！你要知道，即使發動戰爭，害死了千千萬萬人，亡魂都不能傷害活人，這是鐵律！」阿透一時間迷惘起來，他自己還沒死去，最初知道神樂組的鬼魂要殺人時，他也感到不能接受。然而，當知道了賈仁的惡行、神樂組眾人的行為，他的想法已在不知不覺間開始轉變。
那執鞭天使冷漠的說道：「小伙子，你也是神樂組的？你也曾殺人？」一直沒出聲，只作壁上觀的石心堯忽然搶著說：「不！那人並沒死，他只是靈魂出竅罷了，他不是那幫傢伙的人。」在場的天使和鬼差都嚇了一跳，按著阿透的鬼差道：「妳有陰陽眼？」「對！你按著的那男孩，是我的同伴。」
方懿如全身劇震，低頭問道：「你……你也是賈仁的同伴？」阿透忙說：「不！我才不是……」賈仁忽然插口道：「妳說得對，他們兩人是我請來的，我給他們錢，他們就來幫我，就是這樣。」方懿如聞言，更是驚惶：「你……你……」賈仁自信滿滿的道：「我也有陰陽眼，阿如，妳該知道這代表甚麼吧？妳明白了吧？這些年來，那房間裏，我一直看著妳！」
阿透從沒想過，這個人竟也有著跟石心堯同樣的能力。一剎那間，一切都明白過來了。打從一開始那場賭局中，他和石心堯的一舉一動，這男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方懿如尖叫起來，雙手按著太陽穴，兩條幼小的手臂抖個不停，喉頭發出難聽的聲音。阿透感到一股寒氣襲來，身上一輕，按著自己的鬼差和那執鞭天使已分從左右衝過去，卻都慢了一步，方懿如以極高速急奔向賈仁，右手五指前伸，口中咆吼不休，賈仁那氣焰早已消失無蹤，只嚇得直直的站著……
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間，石心堯把賈仁推開，方懿如五指擊在空處，同時，場內所有天使和鬼差都已出手，全都擊在方懿如背上。她淒然慘呼，一道靈氣從口中噴出，最初壓著阿透的那鬼差已一掌刺穿她的身體，執鞭天使猛力揮動鞭子，鞭雖無鋒，勁力卻似刀刃，清脆地把方懿如的首級切掉！
教堂小花園中，萬賴俱寂，就只餘下遠處的海浪聲，以及賈仁那瘋狂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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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告一段落，儘管那並非好結局。
回程的船上，石心堯開心地點算著手中的錢。雖然事情發展跟最初的委托不一樣，但賈仁還是付錢了。在石心堯的堅持下，他以現金支付，厚厚的一疊鈔票，少說也有數十萬，比最初所說的金額多了數十倍，自是掩口費了。
阿透坐得遠遠的，不哼半聲，只看著船外的海浪。他在想著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他隱約想到，人的意志和情緒，故然會影響一場格鬥的勝負；但靈體是虛無的東西，情緒對力量的影響，想必更大，因此所謂「怨靈」、「厲鬼」才會這麼可怕。本來軟弱無力的方懿如，在裴樂死去、得知賈仁的能力、對自己有誤會等種種情況下，竟變得如此可怕。
他在想，或許，自己也曾遇到過類似的情況；或許，自己並沒資格去鄙視賈仁，大家都是一丘之駱，都曾令某人深深的受到傷害，才會讓那人發瘋起來。他進一步想，「她」的下場會如何？難道，「她」也跟方懿如一樣命運？數年前的那一天，他曾模模糊糊的看到很多人影，但當時甚麼都看得不太清楚，聽不清楚，但在他心裏，其實早已想過千百遍，一直以來他都內疚得很。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想，不，他不敢多想，他實在不敢去想「她」現在怎樣。
石心堯大叫道：「好耶！發達咯！第一單生意就這麼成功，比我想像的還好賺錢呢！」阿透怒氣上衝，轉過身來，罵道：「妳竟然還敢這樣說！若不是你救了那個人渣……」「那又怎樣？有人要被殺了，難道你不會救他？你這人真冷血呢！」「妳還好意思說我冷血？」「不是嗎？人命始終是人命嘛！」「如果那人不會付錢，看妳還救不救他？」石心堯伸一伸舌頭，道：「嘻嘻，那就難說了。」「哼！妳還挺誠實啊！」「就算他死了又如何？只不過是由人變鬼，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嘛！」阿透倒給她這句話弄得莫名其妙。石心堯道：「你不信輪迴嗎？」「信。」「這就是了，人總會死，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算不上甚麼，這道理我很小的時候就懂了。像他那種人，就該讓他活著來贖罪，不是嗎？」「說得真動聽！」他特意把「說」字說得特別響亮，石心堯對他的挖苦也不放在心上，別過了頭，繼續數著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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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碼頭的電視機上，阿透剛好聽到一則簡短的新聞：澳門警方收到匿名電話，在某人的家找到一副屍體，並拘捕了剛回家的屋主。
阿透只顧著看新聞，落後了幾步。他看著前方走遠了的她，碼頭外陽光普照，她伸了個懶腰，像是剛睡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