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的條件－－論香港文藝及創意工業之絕望

    大學咖啡店中...專欄作家黃博士請我飲咖啡...

    「老闆退休，無工做，想學羅琳，Harry Potter作者，拿著失業救濟金在咖啡店寫小說...」我說。博士勸我不要這樣，有老婆有孩子，有家要養。

    「沒要緊，現在香港男女角色逆轉，太太薪水是我雙倍...香港要搞福利，高稅率，不然說甚麼創意工業和文學？文學，是在Leisure(休閒)中誕生的！」

    咖啡提供充份的香氣，讓我繼續噴發口水...

    「香港人一個星期做足七日，哪有時間做文藝創作，日本人很多著名動漫作品，是先來自同人誌，同人誌就是日本年輕休閒民眾打Part-time工放工後的創作，他們不是商業團體，只為興趣畫畫寫作，自己在Comiket這類展銷會中限量售賣作品，通常半天就賣光。而Comiket一場展銷的規模，入場人次多達百萬，比香港所有會展展銷會還要龐大。

    「在這些同人誌中，偶然出一兩個天才藝術家，得到商業單位垂青，就做出了震撼業界的作品，同人誌變成專業創作基地，正是由休閒創作而起。」

    博士似乎很認可我的觀點，結合他對香港文學的悲哀，有感而發。他指，香港沒有甚麼本土的文學，即使是衛斯理，講天外怪客，也無關香港本土風情，如果有外國人問起，香港有甚麼文學，他也無從答起。

    「博士，如果你說香港本土文學，也不是沒有，但這代表香港土本文化的文藝作品，卻不是正經文學，而是黃玉郎他們創作的漫畫。那些講『蠱惑仔』的故事，才是香港人的故事。所以囉，香港電影很少改篇土本正經文學，如果有，就是改編自漫畫。像《無間道》這成功電影，如果不是以『蠱惑仔』這類本土故事做土壤，是沒法誕生的。

    事實上，即使是黃玉郎漫畫，背後也是一班犧牲了自己青春的畫師在工作，除了一兩名主筆外，很多畫師幾乎廿四小時工作，只賺取微薄收入，把公司當做睡覺的地方，才能完成的作品。這些畫師朋友呢，是在用他們本應是休閒的時間來工作，才為香港完成了少許文藝奇蹟。可是，香港人不認識這些貢獻背後的可貴，只是指指點點，認為這些漫畫低俗、不可取。而這些「低俗而教壞小朋友」的作品，卻成為了少數能有效表述香港人生活的藝術作品。

    我說：「香港政府話搞創意工業，搞文學，先要搞福利，一星期全部人只要上班五天，不准OT。」

    文藝，不但需要有休閒的作者，可以在周六日或失業期間埋首創作，還要有讀者，香港沒有休閒的人，哪來有時間閱讀的讀者，沒有讀者，那有人做評論（Criticism），為文藝設定標準？須知做文藝評論的人，必然是有大量空閒時間廣泛閱讀的讀者。

    所以呢，搞福利保障人的休閒，讓香港人不怕失業，是文藝和創意工業誕生的基本條件。

    博士指，我建議搞福利，即要加稅，有錢人要逃離香港啦！

    是的，有錢人會想逃跑，不過，現在幾乎所有西方國家都在搞福利主義，其實有錢人今日是無處可逃。

    「要麼有錢人試試跑到百慕達、山卡拉做生意吧！但那裡沒有需求，基建不足，做得到生意才怪。」我說。

    人類文明的起源是甚麼？香港官員歷史觀薄弱，很多都不知道，人類文明的起源，是農業。農業的發明，讓人一年只要在春夏秋三季工作，冬天在家「休閒」地白過，沒事做，就吟詩作對，繪畫奕棋，或者思想人生意義，即哲學。

    香港人以為休閒損害經濟生產力，是一種退步的誤解。世界糧食技術非常先進，餓死人只因分配不均，正常情況下人只會飽死，所以世界經濟已由糧食生產轉移至意義的創造，即所為附加價值（added-value），而附加價值，不是密集勞動的結果，是而休閒產生的意義。你不去休閒地飲杯紅酒，哪來產生出高經濟收益的品酒活動和文化？

    一個社會，不搞福利，讓資本主義吃光了市民的休閒，能有文藝才怪。現在世界最大的經濟體，沒有哪幾個不搞福利的。

    不過，沒有文學，香港也可以生存。這是事實。但如果香港人吃飽了想得到自我尊嚴，就得有能表達自己的文學。那麼，搞福利，讓市民休閒起來的政策，是事在必行。

    事實上，一個城市的人，沒有尊嚴，他們是會作反的。近年，香港政府官員應該感受猶深。香港人要是選擇既笨、既原始又辛勞的生存方式，不怨得人，只能怨自己見識淺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