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irits之七十三（完）

「你知道甚麼是地影嗎？那是地球背向太陽那一面的陰影地帶。月球環繞地球運行時，偶然會進入地影。所謂月食就是在那段時間出現的天文現象。月食挺漫長，慢則超過三小時，快則也有十多分鐘。比較起來，日食就遜色得多，十多分鐘已經很了不起，最短暫的記錄是不足半秒。」蕭樂民說。

「嗄？」容志華說。

「將來你就明白。」

十月七日，星期三，六時二十四分。

容志華昨夜發現，漫畫世界的日期、時間與真實世界相同。

早幾天，他還是忍不住開了一下手機，發現了那東西。

是一個通勝程式。

「程式是蕭樂民借電話時下載的吧。難怪那天他會講起月食來，他想說我們將會看到月食。」

程式提到，一個月後會有月食。容志華沒看過月食，所以特地查看時間，心想到時能欣賞一下。不過，他看得不太懂，甚麼八時二十四分初虧，十時零六分月食甚，一堆名詞。

為了爭奪主宰世界的權力，人和神開戰了。大戰持續多年，屍體堆成山，血積成湖。一部份人不忍同胞再受苦，在一個晚上，趁守門的天狗吃東西，進入天界，和一部份神談判，聯合停止戰爭。兩派訂立契約結盟，以無形的綫連繫，無分彼此。

「《山海古書》寫道，天帝委派了十四個神作使者，通過始祖石，往返天界、人間，和擁有石頭的人交流。」赤亦儒說。

「即是地支有十四個？」容志華說。

「不，是十二個。大概古人寫錯了。」

「除了十二地支，我們還可以召喚貓──祂本來就是地支候選者。」南小雨說。

容志華看見了月食。他問自己：是我胡思亂想嗎？

可能，但，這是唯一絕地反擊的機會。

「赤亦儒，將丑牛送回去！」

這聽起來很荒謬，送走地支，等同自殺。寂天梵興味盎然，暫時停戰，看容志華圖甚麼。

凌子流忍不住道：「你在胡說甚麼？快逃，離開這裏。」

赤亦儒沒有質疑，沒有躊躇，送走丑牛。

他信容志華。

容志華忖思：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赤亦儒告訴他，謠傳地支不止十二個。那不是子虛烏有。以少年戰鬥漫畫來說，替身只有十二個，數目太少了。除了地支，定還有其他神能召喚。十二地支取材自十二生肖，好些招式名稱來自二十四節氣，按此推算，作者金城應該從中國曆法找靈感，創作可召喚的神。容志華早些時開啟手機裏的通勝程式，留意到二十八星宿。

《山海古書》記道，天帝委派了十四個神作使者，和召喚使交流。會不會那是手誤，不是十四，而是四十？

地支十二個，星宿二十八個，加起來正好四十個。

基於某些緣由，二十八星宿和人類的契約失效了。那麼，重新立約就行。根據傳說，人類可以趁天狗晚上吃東西，即月食，進入天界。容志華猜，方法大概跟《狐忍》的逆召喚差不多。

根據手機的通勝程式，今晚就有月食。

這是唯一的契機，打開天界的入口，開啟反勝的大門。照道理，二十八星宿的能力比十二地支強。即使寂天梵壟斷了地支，也不用懼怕。

然而，赤亦儒送走丑牛後，甚麼也沒有發生。

容志華跌坐地上：我錯了嗎？……

「容志華，你在搞甚麼，是作弄我嗎？」赤亦儒說。那不是責備，比較像朋友間的小埋怨。

南小雨移動另一隻岩掌蓋着他。

上面的推理，全然正確。可惜，有一件事，容志華有所不知：天界之門只在食甚（月中心與地影中心最接近）──今晚十時零六分前開啟。

手機上的時間是十時零八分。

他晚了一步？大家都要死？

時光倒流至容志華進入《Spirits 12》之時，地點是燕國某城鎮。一間銀行遭搶劫，軍人協助警察制伏匪徒。行動很順利，不料，有個漏網之魚躲藏起來，伏擊其中一個軍人。他急忙召丑牛反擊。

軍人本應不會成功，因為，早一秒鐘，赤亦儒也召了丑牛。然而，赤亦儒失敗了，只把容志華拉進漫畫世界。結果軍人撿了一命，擊退匪徒。

險死還生，令軍人對生命有新的領悟。他辭掉工作，將時間花在陪伴太太和兒子上。

他買了一條狗，為家庭多添一個成員。一天，父子溜狗，碰上一個女孩。她和母親失散了。他們一起尋覓母親，終在海邊找到她。原來她被男朋友拋棄，一時想不開投海輕生。這個單親母親總是遇人不淑，騙錢騙感情，因此才會做傻事。

母親醒覺得自己太傻，帶女兒離開傷心之地，前住三大城市之一福門。在那裏，她偶遇四處行商的老實人。他在幾年前喪偶，有個兒子，留在老家由婆婆照顧。兩顆寂寞的心共墜愛河。他們相識了不足兩周，便決意結婚。旁人都覺得發展太快，可是，兩個人的愛情，外人哪能領略？

老實人和未婚妻、女兒回他的老家三水。他計劃開一間小店，安定下來，陪伴家人。老實人十分高興，成婚之夜大排筵席，宴請遠親近鄰。

其中一個客人是嗜杯中物的老頭，當晚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他頭痛欲裂，卻又不能告假──他詐病的前科太多了。老頭唯有硬着頭皮上班，影響工作。

他的工作是確保三水市鐘樓的鐘運作暢順。他不小心令鐘走快了五分鐘。

抬頭見一棟鐘樓，指示兩時十七分，比手機的時間快五分鐘。容志華取出手機對時。

容志華對錯時間。現在不是十時零八分，而是十時零三分。

「當初為甚麼找我當同伴？我明明是那麼不中用。」容志華問赤亦儒，死前將這件事求個明白。他意外地平靜。

「你是我見過最不了解自己的人。」赤亦儒笑了笑，「你不是不──」

容志華估計，剩下那些字是「中用」，但他不能確定。

皆因赤亦儒不見了。

容志華精神百倍。他的計畫湊效了，赤亦儒真的隨丑牛返回天界。

「南小雨，學赤亦儒那樣，送走戌狗。這樣就能進入天界！」

「去天界，幹嘛？」

「找二十八星宿。」

「嗄？」

「這……以後再說明。照辦吧！」

甕中之鱉想逃走，寂天梵當然不會坐視不理。九個地支傾巢而出。

「通通給我留下來！」他們自然是不會留下來。寂天梵也有講蠢話的時候。

「那你怎麼辦？」凌子流問。他們跟容志華相隔太遠，來不及帶他離開。

「赤亦儒很久以前不是掉了一條腿嗎？對我用同一招。」容志華答道。

回魂夜！

凌子流叫南小雨用「回魂夜」控制子鼠，使出「妙手」。她隨即寫「吹」字，與凌子流、東方象、戌狗一同消失。

「妙手」掩至，容志華回想赤亦儒的話：

「你是我見過最不了解自己的人。」

還有──

「『妙手』是擾亂敵人的虛招，沒有殺傷力。東西只是偷進某個空間，能弄出來還原。」

容志華賭某個空間是天界。

「接下來要尋找二十八星宿，長路漫漫呢。」他呢喃道。

容志華坐在馬桶上，對着四面藍色圍板。

天界也有馬桶？這是他第一個念頭。

不，不對，這裏是學校的廁所。──我回到了現實世界，很自然地想。

隨後怎麼了，他們打贏了寂天梵嗎？容志華手裏仍捧着《Spirits 12》，正欲翻看──

不，我在女廁裏面，得先化解這危機！

然而，容志華聽不見廁格外有甚麼動靜，沒有女生拍門，或喧嘩吵嚷。

腦袋感覺遲鈍……

他注意到廁格內沒有放置垃圾箱。

難道我回去了男廁？又或者，我在男廁睡着了，做了個怪夢？

門開一綫縫，一隻眼偷看出去：沒有人。急急忙忙開溜，瞥一眼廁所門牌。

原來還是女廁啊，容志華吐吐舌頭。

踏上歸途。路面散發着白日的餘溫。

容志華查看了今天的日期，發現他回到進入漫畫世界前一天。依照當日行程，他將會碰見推紙皮的婆婆、單車黨，在漫畫店與蕭樂民聊些有的沒的，回家翻幾頁《Spirits 12》，隔天上學，驚見《Spirits 12》在書包裏，誤入女廁……

是時間旅行，無花無假。既然活生生的人能跑進平面世界，世上也就沒有事教容志華驚奇了。

這一個月的旅程疑幻疑真。他打從心底認為，《Spirits 12》是他看過最棒的漫畫，不應該一期就完。他經歷了最驚險刺激的冒險，碰見了最棒的角色。

赤亦儒、凌子流、南小雨、東方空……

也是最棒的朋友。

他急不及待看了《Spirits 12》的結局。赤亦儒、凌子流、南小雨同心協力，打敗了寂天梵。

看完短篇的全軍覆沒，再看正章的大團圓，令他一剎那有「我辦到了，我救了他們」的錯覺。

是的，那是錯覺。因着他的介入，漫畫分裂出全新的未來──一個赤亦儒等人進入了天界的未來。新的未來沒顯示在書上，他不曉得他們有沒有找到二十八星宿。畢竟他沒有講得很仔細，他們上了天界後，可能一頭霧水，不知道要幹甚麼。

那些經歷不是夢。然而，到頭來，他沒有做成一件事，貪污證據掉到不知哪去，也沒有救到一個人。這和南柯一夢又有甚麼差別？

婆婆推着紙皮上斜坡，日落照得她紅彤彤。容志華聯想到逆流而上的三文魚。在冒險旅途上，他親眼見過三文魚。那種不屈不撓的堅毅，讓他感動。

七彩臭蟲來了。單車黨在容志華眼前再嚇一次婆婆。

他的心跳得好快，渾身不自在，蟻咬一般。

手腳已經行動了。

他的思緒不是很清晰，隱約感覺到自己去了慰問婆婆幾句，然後奔下斜坡，追趕臭蟲。

怎麼可能追得上？他們踏着單車啊。腦袋裏有把聲音潑他冷水。算吧，不會追得到。追到又如何？揍他們嗎？它又說。

容志華就是追了上去。單車黨把單車推倒地上，對一個少年動手動腳。

他是蕭樂民，多管閒事的蕭樂民。

他有進去《Spirits 12》嗎？他變成了寂天梵嗎？這些問題在容志華腦中環繞。

單車黨把蕭樂民揍得好慘。但他沒有退縮。

要救他……

容志華邁着闊步，向單車黨衝過去。

我在……流眼淚？

對，他在流淚，越流越多。

這是哪一種淚？是回到現實的喜極而泣？與朋友分別的傷心的淚？無法拯救朋友的悔恨的淚？……

他不知道。

「不准對他動手！」

容志華跨步躍起，掄起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