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故人來

疑是故人來

             他年紀比我大十多歲，他原籍潮州，1949 年 共產黨建立新中國，不知什麼緣故，他來到了香港，他高中畢業，不懂廣州話，但生得身強馬壯，最佳的選擇，便是去西環做苦力。

             大約是同時，我是七、八歲，居住在晉成街，那時，現在的寶翠園是一個荒山，有一些人，開始在哪裏搭木屋，在南里街，便可看見寶翠園右邊一幅大磚牆，有白油漆寫著，反攻大陸。

            中國解放，促使越來越多人到寳翠園搭木屋，漸漸地，有人發現，山道斜路，即現今適安大廈對面後巷，乾淨整潔，所以很快，又木屋成行了。

            我認識亞堂的時候，他的父母剛從大陸來港，每天很早便出外找工作，亞堂年紀跟我差不多，有一天，我來到後巷玩耍，遠遠地，便聞到香氣，有人在炒黃豆，跟著香氣追尋，便看到一個小孩子，點著炭爐，正在炒荳，我很想吃，但自尊心又重，我站在旁邊，問他，這是什麼? 吃得的嗎? 他說： 當然吃得。我又問，是苦的嗎？他很豪爽，立即給了我一大把，並且說，很好吃的。

                 原來他的黃豆，便是從西環海旁拾來的，那時西環海傍，一直到三角碼頭，都是貨倉，有些大木船停在岸邊，一條長吊板連接岸上，一行苦力，便依次把一包包米、或一包包黃豆，抬在肩膀上，一面哼著有節奏的歌，一面把米抬往對面貨倉，並取一長竹籤，以便計工錢。

              那時的檢查制度，便是有人在船倉，用一枝長鐵鉤，插入麻包袋裏，取出小樣本看看，証實品質無誤，苦力才托上肩，想不到這一小洞，居然養活不少人，苦力抬著大包米，一路彈下彈下向前行，白米或黃豆便沿途流下。

             亞堂父母的工作，有一天無一天，但由於孩子生性，勤力地隨著苦力背後掃米，一把掃把、一個鉄鏟，居然撐過了最艱難的日子。

              我很幸運，不用掃豆，隨著他到處遊玩，有時幫幫他，但更多時候，

我把衣服脫下，用木屐壓著，便下去游泳了。現在屈地街電車總站，電油亭對開三十步左右，潮退時，便露出一個小沙灘，一班小孩，脫下衣服放在岸邊，用木屐壓住，便高高興興地遊玩了。當時治安很好，從來沒有人想偷我們的衣服，否則，十多個小孩便要光著屁股回家了。

              我與 S先生談話不多，有一天偶然談起此事，S 先生立即興奮地說，

原來你便是那班靚仔，當時我正在托米呢！他又說，他祇是很短時間托米，他覺得沒有前途，所以半工讀夜校，努力學廣東話，找了一間風扇廠來做，後來做了廠長，跟著自己開廠，現在退休了。

          人生便是如此，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我和 S 先生 年青時擦肩而過，年老時便千里相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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