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學:極限風景體驗

2014/05/15 15:36:16 網誌分類: 藝術
15 May

    晚上,電腦幻燈桌布流播着家庭照片,突然送出一張花茶攀石的照片,照片中的她充滿自信歡愉,這激發了我內心的矛盾。

    做為花茶的爸仔,好怕女兒受傷。記得前年國慶節十月一日,剛好是南丫四號海難的那日,她到公園玩攀架,突然失手跌下來,雙手肘關節脫臼,並輕微骨裂,身體動半下都會牽連到手肘關節,引發劇痛,很心痛。晚上四處找跌打醫生,好的找不着,送去醫院打石膏她又不願,只找到一個連臼也托不好的水皮師傅,隨便抹了些葯油。等到第二天,終於找到一位比較好的醫師。可是醫師雖好,照X光的叔叔嬸嬸則太粗暴,為了拍好X光片,勉強花茶把痛手放在桌上……

    此後兩三個星期,我貼身照顧這大女兒,她睡沙發,我睡地下,起居特別處理。她的雙手都不能動,身體做動作也難,任何動作都牽連到痛手。她要上洗手間,我得先很有技巧地拉她的腳,把她從床上慢慢拖到床邊。一旦碰到痛手,發幾個脾氣是少不免。

*受傷了,還想要再攀上去,每年死在馬特洪峰山下的攀山客,也是這種性格吧!

    自從是次傷患,每次她要做一些「危險」運動,例如跟主日學同學一起上攀石班,我心裏就反對,嘴上嘀咕,盡講些不吉利的說話,例如「當心再跌斷手啊下!」。我沒有堅決反對,只因我素來是個Let Go的人,主張對於想去死的人,唯一可以幫助他的,只有讓他去死。

    誰知,這茶B在攀石照片上微笑,否定了我心中的憂慮。傷的人不是我,是她,她居然還要再向高處爬,愈爬愈高,愈高愈開心。危險算甚麼?對,不算甚麼,她壓根兒不放在眼裏。

    「危險」成了一個禁忌,「小心」變成一種父權道德,限制了一個好奇靈魂去看只有高處才看得到的自我和風景。做女的就是要顛覆和無視父權道德。

    對於挑戰額峰、瑞士馬特洪峰的攀山客,學校老師講及,會教導學生尊敬他們,因為他們不怕危險。但換做現實處境,孩子如果說要去挑戰這些危險山峰,父母就會祭出「危險」禁忌之旗,千方百計阻止孩子的冒險。冒險,在遊戲機裏去就好,安全啊!真實的冒險,留給不怕死的登山家們去挑戰吧!

    做父母沒有看到的,是在孩子到達的那個危險盡頭才能見得到的一剎那美好的風景。「風景」一詞,日本體育電影及動畫中已經挺普及。為甚麼要努力練乒乓球,練跳水,練單車?因為在球的旋轉跳躍中,在高台下來的半秒身體動作裏,在山上的車隊最前方,有着常人無法體會的世界。

    體會這超越常人的經驗,就是美。

    華人作家頗有趣,喜歡扭擰於人倫間痛苦的泥淖,為愛而恨,以德報怨,在大義小義之間糾纏之類,是文學藝術中常見的主題。電影拍套一代宗師或霍元甲,歌頌的是大師、地位和道德,扭擰的是人際關係,動作間的境界之美只是陪襯。比如《葉問》一片,整套電影重點在於江湖上人的關係,最有趣一幕是葉問收了個靚,自稱李小龍,也還是人倫關係上的點子。我記得葉問教過徒弟一句「連消帶打」,但就是那麼樣的講一句就完了,導演也無意深究如何把「連消帶打」這個風景表現出來。華人藝術家,就是如此扭擰於人與人倫,對於物理世界與人的關係漠不關心,反而袁和平的動作,去到荷里活,在廿二世紀殺人網絡中,被人家鬼佬導演發揚光大,用數不清角度及慢鏡逐格表現,才為世人所重新認識。世人,竟包括了華人自己。

    在歐美流行所謂極限運動,極限運動所鼓吹的,也就是一種在人類極限才能夠體會的一種「風景」。那種「風景」,只有願意磨練自己走向極限的人類們才能共享。

    然而,尋找位於極限對岸的風景,很容易受傷,為美景所誘惑而遵從本能走過去,忘記自己會受傷,是華人所不熟悉的美的體驗。

    與之相對,日本人亦頌揚病弱之美。人因為病弱而長期臥床,不能動彈,會看到世界上另一種無奈無助的風景。《風起了》有一個不起眼的劇情,我相信很多華人觀眾都看得不舒服。菜穗子做為女主角,竟然一直病,一直嘔向,到底有何意義?這是一個無用之人,與飛機無關,與國家無關,為何在宮崎駿片中佔如此大的戲份?為何花這麼多格菲林拍攝菜穗子在高山一動不動地養病?給香港導演去拍,養病一幕毫無疑問連腰斬都不需要,因為香港導演壓根兒就不會花心機構想這樣的片段,因為「沒有用處」、「不會動人」、「催淚效果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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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崎駿是日本人,他眼中人的世界與中國人天差地別。

    然而,菜穗子因病無法動彈的處景,令她及觀眾體會到一種超越常人視界的經歷。一天到晚,只看到同一個風景,心中只能牽掛一個人。病弱,臥床,是另一種在極限盡頭以外的風景。

    華人文化要求華人記清楚人與人之間的恩怨情仇關係,文藝電影也優先服務這種文化上的道德任務,為此極限經驗之風景受到華人文藝的忽視。然而,文化要求是一件事,個體對極限經驗的渴望是與生俱來,不會因為文化不重視它而消失。我小女兒櫻茶BB一出世,不能動彈,就為不能落地行而哭泣,對於未夠力走路的BB,走路就是極限經驗,無法經歷走路的愉悅,是值得為之大哭的美事。然而,這種經驗,華人文化並不重視,所以鮮少在文學藝術之中被表現出來。

    日本人的藝術受世界好評,因為日本藝術家甚麼經驗都渴望去表現出來,只要經驗存在,他們就要表述,不會因為文化道德而差別對待,厚此薄彼。日本兒童繪本就是最佳例子。

    一般人都在迴避受傷,受傷經驗是人無法掌握的,搞不好連生命也要丟掉,然而受傷的經驗是一般人無法觸及的超越經驗,非常寶貴,能表述出來就已經是一種美。

    我左手曾經在柔道比賽中脫臼,事後向朋友述及傷患經驗,娓娓道來之時,心中自豪感油然而生。我會說:「當時我用右手,托住吊在半空搖來搖去的左手,你試過沒有?」

 

回應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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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 冬
立 冬 2014/05/27 12:12:15 回覆

哈哈,怎麼你會知道我看錯了? {#icons_girl2}

彭彭
彭彭 2014/05/19 13:54:23 回覆

左下角V字手勢那一個才是花茶啊!右上最上鏡的是她的主日學同學。

立 冬
立 冬 2014/05/19 10:17:36 回覆

女兒長得很像太太啊!+1 {#icons_ca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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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回應

我們是否需要用謊言去打擊說謊嘅敵人,難道

現時香港情況,正是全面學習中國文革時期的惡行,口口聲聲要民主,其實係自我民主,不需守法,大話連篇,候德健說得不錯:我們是否需要用謊言去打擊說謊嘅敵人,難道事實是不足夠?

泛民也不是好東西,它是常用謊言手段的傢伙!

萬大有商量
萬大有商量 2019/06/20

年青真是好 充滿活力

彭彭
彭彭 2019/06/19
@我係你舊生...

感謝同學... 等候下一個風和日麗的自由寫作時代來臨吧(完全不知何時)... 現在是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