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起合世代

    今日，跟一位親友吃飯，談起浸會得不到中醫院地皮的事，就說到香港西醫對醫療的壟斷主義。我說：「我估香港西醫對中醫的優勢保不了三十年那麼久。」

    親友聽了，吃了一驚：「30年這麼久？」

    我更吃驚，心想：「30年是很合理的推測，歷史以十年為單位來前進啊！」

    接着，我講起中國政府的五年計劃周期，親友就明白我的意思。去年是中國建國65周年紀念，也就是說，中國已經採用五年計劃的周期形式逐漸修正國策，去到第13個五年計劃的時期，每個五年計劃都有簡稱，第13個五年計劃就是十三五，我個人對十二五比較有感情，因為兩位老師都在國家支持下，在自己的研究領域著有十二五的高等教育專著，而且我讀過，覺得都是好書。如果以十年為單位看中國近代史，中國政局亂了三四十年就進入穩定期，其實不是特別差。而且，別忘了，二十世紀的改朝換代，不是只換國號，而是做埋全套現代化，難度十分高。

    又，家裏小朋友不開心，我勸她跟對方說明白事情。她答道：「跟他說沒用的！」「跟他說沒用的」這句話，我不是第一次聽。我同小朋友講：「爸仔沒有甚麼規則俾小朋友，如果有，那就是不准覺得跟人說話是沒用的。」我解釋，人總不會立即接受某一件事，一次講沒有用，講第二次，第三次，不須要求對方立即就接受。但這不會沒有用，效果不是按日計算。用上周網誌的事例，老爸由反對我上教會，到年老時自己走來跟我上教會，相隔近六十年。

    十年一轉的觀念，我愈來愈感到，這是在香港不存在的觀念。也許都是一句，食慣即食麵，三分鐘一泡，甚麼都以為會在眼前立即生效。

    另外一例，我在學生意見會，聽到一個十分青澀的意見。一位老師教漢語分析科，他教了一個十分基礎的語言學理論，叫做生成語法，然而學生的評語是「太難懂了，又不實用」，希望多學一些實用的內容。那位老師唯唯諾諾，無法辯解，我直替該同事不值。為甚麼呢？

    生成語法是語言學中很基本的語法理論，各語言有自己的語法規則，但生成語法論指出各語言語法雖然不同，但有基本相通的結構。也就是說，只有懂得抽象的生成語法論，一個學生才知道怎樣去理解兩種語言的異同，也能夠快掌握未知語言的語法結構。香港自命國際城市，大學生能說生成語法沒有用嗎？

    再者，大學生未畢業，除了勞動性的part-time工作，還未正式就業，他們怎可能知道未來幾十年等待他們的職業，不需要今日的生成語法？

    事實上，我太太在小學教學語文科多年，我早已聽聞學校同事間經常有關於語法對錯的爭辯。一條試題，答案是A還是B，不同教師間可以有不同判斷。這些時候，一個專業教學人員，如果沒有生成語法的術語幫幫手，能說服同事自己的判斷更合理嗎？

    學生的這種淺見，是該原諒的，因為他們是學生。但當老師的，其實有責任給他們指出，學生認為某些學識沒有用，是因為學生還未看得見十年之後。

    再舉一例，我在廿年前大學上中文課，老師教的是所謂應用文。我寫作，對自己都有相當要求。既然學過應用文，工作上漢語書信就該學以致用，結果畢業後一段時期，我寫信都經常「耑此奉達」前，「敬候鈞安」後。寫了好幾年，愈來愈覺得不對勁，因為全香港，全中國，都沒有人如此寫信。發生甚麼事呢？是老師教了錯的東西嗎？絕對不是。不過，老師教的是一套假設了世界千年不變的中文，而不是一套不斷生成的中文。

    廿多年後，輪到我站在講壇上教雙語傳訊，我教學生，老師教甚麼規範都假的，語文通則在人與人每天新的交流上面，最新的流行範本書信，上網一click就有，你去把格式照抄就是。好啦，你問：學生上網找就有，還要老師來做甚麼？我答：老師不是教你現象和技巧啦，是用現象來教你背後的通則，這才叫做大學，不然你拿個文憑就是，用不着上大學，做大學生咩。

    為何我今期網誌稱《香港起合世代》？起ＯＯ合，中間少了甚麼？

    一個完整的歷史，總是先有有起、承、轉，才到合。一般香港人看到的只有開始倒水泡麵的起，然後就是麵泡好了，吃得津津有味的合，中間的承和轉，在社會歷史發展來說，以十年為單位，就沒有了。這就叫做起合世代。

    起合世代，用來稱呼雨傘運動一代，也是可以的。大家在運動中，只看到了起和合。

    合是各種各樣超現實想像，例如梁振英下台香港就自決了，有了真普選就無敵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團圓畫面。起呢，就是我們一齊去gouwu，或者撐傘，或者鬧個不停。

    一個有趣的網民想像，有朋友轉發給我，一起笑了半天。帖子中，一位黃絲帶朋友想像，幾十年後香港有自己軍隊，人人十八歲服兵役，航母X艘，戰機Ｘ隻，軍隊兵力70萬。大家問，軍費他有算過嗎？戰機戰艦當你買到了，停在哪兒？

    這是典型沒有了承與轉的起合世代的想像！

    也許，這應該是通識科取代歷史科的惡果。通識正好就是典型沒有承轉，只講起合的傷殘學科！這種起合思想，要賴可以賴電視台，因為電視台流行烹飪節目，但每次到了等蒸熱、焗熟、攪勻的環節，主持人總是從雪櫃拿出那一盤「因為時間關係我們已經整好」的材料。不過，如果大家自問是個自主成年個體，就不要賴電視啦，因為自己缺了甚麼，自己就親手撿回來，這才是香港人應有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