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 (24) - 原諒
這是戚典揚和劉恩容相戀五週年的紀念日。
她們專誠到馬爾代夫渡假。
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藍天白雲、水清沙幼,深海世界神秘又美麗。
她們白天潛水釣魚曬太陽,晚上學瑜珈做水療看星星。
房間外面是片小小的私人沙灘,她們在星光下,微風中,踏著細沙,跳著慢舞,渾然不知人間何世。
擁著恩容纖細的腰枝,看著她柔美的臉容,典揚胸懷裡湧著熱浪,禁不住低頭吻她。
恩容沒有拒絕。
典揚心頭狂喜,溫柔而熱情地吸啜她的唇瓣,後來,乘她不備,更竄進她的素口糾纏她的香舌。
典揚感覺到恩容的嬌軀越來越軟,止不了心底衝動,撫上她的曲線……
驀然,恩容一把推開典揚的手。
典揚如遭冷水淋頭,冰寒刺骨。
----還是不行嗎?
恩容不自然的別轉臉,迴避著典揚受傷的眼神。
典揚放開她,退過一旁。
恩容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典揚強笑:「玩了整天,你也累了,還是早點回房休息吧!」
恩容點點頭。
恩容先到浴室梳洗,然後輪到典揚。
典揚浴罷出來,看見恩容擁著自己的薄被,蜷縮著身子,在床的一邊躺下。
那兩個離得遠遠的枕頭,彷彿在嘲笑典揚。
典揚緩緩躺到床上。
兩人之間可以多睡兩個人。
典揚緊抱著被子,身在抖。
----恩容不能原諒自己,已經過了一年,她還是不肯原諒自己。
典揚心酸地想,也許,她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了。
典揚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應得的報應。
一年前,典揚到美國出差,一時受不住誘惑,和客戶露比搭上了。
典揚當是逢場作戲,誰知露比不肯放過她,居然越洋來到恩容面前
叫板。
「你在床上猶如死魚,怎能滿足典揚?只有我才可以滿足她……」
「典揚根本不愛你,只是心腸軟,開不了口叫你走……」
「你最好識相一點,不要阻著地球轉……」
說完混話還不夠,她居然還動手推了恩容一把。
典揚氣得摑了她一巴掌。
露比隨手拿起個玻璃樽,敲在典揚頭上。
典揚前額縫了五針,算是破相了,卻終於和露比斷得乾乾淨淨。
連老天爺也彷彿要替恩容懲罰她----才出院沒兩天,典揚又給車子撞倒,大腿骨折,要留院一個月。
恩容不計前嫌,細心看護她。
典揚內疚極,暗自發誓,要好好補償恩容,一輩子也會待她好。
誰知道,當典揚出院回家,卻發現恩容早已搬了出去。
典揚拋掉拐杖,在恩容跟前跪下。
「我知道我該死,但真的只是一時糊塗,我發誓永遠也不會再犯……」
「我真的很愛很愛你,求你給我機會……」
「你不肯原諒我,我做人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給車子撞死也罷……」
恩容敵不過典揚的死纏,終於搬回來。
典揚還以為她們可以回復到從前的美好日子。
但典揚很快便發覺不對勁。
恩容不再讓她碰。
開始的時候,典揚還以為恩容只是一時還沒消氣,不禁深深自責,當然不敢強求。
但日子一天天過去,情況依舊。
典揚向恩容求歡,無論是明示,還是暗示,恩容總是推搪過去---不是疲倦,便是沒心情,不是頭暈,便是肚痛。
典揚不是沒臉沒皮的人,給拒絕了十多次,便不再開口。
典揚是正常的女人,有正常的七情六慾,卻一直給苦苦抑壓著。
實在忍不住了,只好偷偷躲在被窩裡自慰。
每次完事後,典揚都會在花灑下狠狠洗擦著自己的身體。
----她覺得羞愧,自我形象一落千丈。
詭異的是,除了不再親熱外,恩容對典揚一如既往的溫柔熨貼。
沒有肌膚之親,不再魚水和諧,所有恩愛都是海市蜃樓。
心情好的時候還好一點,典揚會告訴自己,只要恩容還肯留在自己
身邊,自己還是有機會的,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遇上了情緒低潮期,典揚便會質問自己:「她不給你碰,代表她不再愛你了,你怎麼還好意思糾纏下去?長痛不如短痛……
但每當想起要和恩容分手,典揚便覺得心如刀割。
----恩容是個九十分的好伴侶,她秀外慧中、細心體貼、把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和典揚志趣相投,還是公事上的最佳拍檔。
跟她分手,彷如硬生生把典揚的雙手砍斷。
千迴百轉,典揚最後決定忍耐忍耐再忍耐……
這時候,典揚聽到枕邊傳來了幾不可聞的細碎聲音。
原來是恩容的夢囈。
「給我時間,我一定會把問題解決掉……」
「不要離開我……」
「我愛你……」
----終於,真相大白了。
原來她心裡早有了別人,怪不得一直拒絕自己。
典揚悶聲笑,笑出眼淚來----自己真是傻得可以,居然白白守了一年生寡,還一直內疚著。
典揚卻不禁發問:「她既已移情別戀了,為什麼不索性提出分手?」
----她不提分手,是不想讓自己難過吧?她一直是個軟心腸的好
人。
----成全她,放她自由,讓她和心愛的人長相廝守……
回到香港,典揚便到律師行辦手續,把兩人聯名持有的物業、銀行
存款,統統轉到恩容名下。
恩容知道了,跑到她跟前:「你這是什麼意思?」
典揚垂下眼睛:「分手費。」
「我不需要。」
「這是小小心意,謝謝你曾經給我這麼美好的時光。」
恩容咬著唇,默不作聲。
「我把手尾交代清楚,便會離開公司。」
「不能留下來麼?公還公,私還私。」
典揚苦笑:「何必為難大家?」
恩容扶著椅背。
「我們----」典揚輕聲說:「永遠都是好朋友,將來要是遇到什麼問題,請不要忘記我。」
恩容眼睛一眨,眼淚便落在手背上。
「保重!」
她們分手的消息傳開來,在友儕間炸開了鍋。
----她們一直是別人眼中的模範情侶,惹人艷羨。
因為提出分手的是典揚,所以成了眾矢之的。
「恩容跟了你五年,陪你捱生捱死,即使沒有愛了,還有恩吧?你居
然一下子便甩掉她……」
「聽說你的新歡只有二十歲,這些小女孩有什麼本心?只怕你的報應
近在眼前……」
「這麼好的女人,你也不懂珍惜,將來一定會後悔莫及……」
更有甚者:「像你這種寡情薄倖的人,還有什麼人格可言?我們絕
交吧!」
典揚默默承受著千夫所指,沒哼半句。
典揚揹起行囊,到歐洲散心。
半年後,她回到香港,找了間小房子,一份簡單的工作。
除了好朋友小霜,她沒有和以前的朋友聯絡,也沒有刻意去打探恩
容的消息。
----就讓她和她清清靜靜過日子吧!
典揚的日子過得清靜,甚至是過了頭----她發覺自己完全沒有性需要。
不管是看色情電影,情慾小說,還是遇到了性感迷人的女人,典揚還是心如止水,波瀾不興。
----不會是突然轉向了吧?
典揚放心不下,在網上找了好一些美男裸男的視頻。
還是引不起絲毫興趣。
想來是,典揚的心給自我閹割了。
典揚有點害怕,想著自己才三十歲,還有幾十年的路要走,難道下半輩子也要這樣半死不活?
終於,小霜把自己的表姨介紹給典揚----吳博士,資深心理治療
師。
吳博士問了典揚一個問題:「對你個人來說,性和愛,那一樣更重
要?」
「一樣重要吧!」
「那我們換一個說法,你可以接受和一個不太愛,甚至是不愛的人做愛嗎?」
「不成。」典揚搖搖頭:「沒有愛的性純粹是生理反應,和動物無異。做完了,只會更加空虛。」
「那你可以接受帕拉圖式的戀愛麼?」
典揚咬著唇:「也不可以,這代表雙方對這份愛有保留,也不算是真正完整的愛情。」
「水乳交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卻是可遇不可求。」吳博士微笑:「不能稍微張就一下麼?」
典揚想著想著,不由怔怔的落下淚來。
吳博士安靜地看她哭。
典揚每星期見吳博士一次,每次四十五分鐘。
典揚把自己的故事一點一點地告訴她,說到傷心處,總是忍不住哭起來。
這天,吳博士把空椅放在典揚前面,叫她想像著眼前人,把心裡想說的話說出來。
----你好嗎?她待你好嗎?
----曾經,我們這樣相愛,要不是我傷透了你的心,你又怎會愛上
她?說到底,我是這段情的真正兇手……
----請你好好過日子,希望你偶爾想起我,都是一些美麗的回憶,不好的,難過的,都忘了吧……
診療時間完畢,典揚發現臉上化妝早給眼淚糊掉,簡直不成樣子,便到洗手間去整理一番。
是眼花嗎?為什麼會出現這麼熟悉的背影?典揚擦擦眼睛,卻已失去了那人的影蹤。
是太想念她了吧?典揚苦笑搖頭。
過了三個月。
吳博士跟典揚說:「你的進展停滯不前,可能要試試別的診治方法。」
「我覺得已好了很多,以前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現在也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
「光是反反覆覆想著以前的事,對你沒有多大用處,我有更適合你的法子。」吳博士頓了一頓:「這是違反專業守則的,不過我也快要退休,也就沒這麼多顧忌了!最重要的是可以幫助你。」
典揚聽她說得這麼嚴重,心裡感動之餘,也不禁緊張起來。
吳博士讓典揚躺在沙發上,然後把一隻CD放到電腦裡。
輕柔悠揚的小提琴樂曲響起。
動聽是動聽,但聽了十分鐘,還是這音樂。
典揚搔搔頭,只覺得莫名其妙,聽小提琴可以幫助自己麼?
吳博士示意她留心聽下去。
典揚仔細一聽,便發覺到有些奇怪的聲音夾雜其中,像是呼吸聲,
像是抽噎,更像是嗚咽。
終於,有一把輕如蟻語的女聲傳出來。
----這聲音,典揚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你還記得『最接近溫暖的藍』麼?」
「女主角因受到冷落,一時糊塗有了外遇,給情人發現了。不管她怎
樣讖悔怎樣哀求,情人還是不肯原諒她,堅決分手……」
典揚回憶著,那是兩年前看過的同志電影,很好看,可惜是悲劇收場。
「我很同情女主角的遭遇,覺得如果那情人真的愛她,應該給她機
會。但你說:『這女人不值得同情,女同志怎能和男人做?真髒!想起
也噁心!』」
典揚臉頰發燙,自己一向主觀,思想總是不自覺地流於偏激。
然後是一段很長時間的沉默,長得典揚還以為錄音已完結了。
再過了好一會,恩容的聲音再次低低響起。
「當我知道你和她的事後,我很傷心,卻也鬆了一口氣,因為……我
也和別人發生了一夜情……」
「對方還是男人……」
典揚倒抽一口涼氣。
「本來,我打算把一切忘得乾乾淨淨,和你重新開始……」
「可是……可是……」
典揚緊張得全身繃緊。
「……我發覺自己……」
恩容沒有說下去,卻失聲痛哭起來,哭聲極淒切,幾近聲嘶力竭。
「……染上了……淋病……」
典揚如中雷殛。
「這麼骯髒的身體,怎可以讓你碰?要是傳染給你了,那怎麼是
好?」
「我知道應該立刻和你分手,但我真的捨不得……」
「我知道欠你很多很多,對不起,對不起……」
恩容的聲音充滿了悲傷和絕望,像是一隻巨靈掌狠狠地捏著典揚的
心臟,讓它再也不能跳動。
「好了。」吳博士說:「這便是事實的全部。」
「不,這不是事實!」典揚兩眼通紅:「不是一夜情,那明明是她的
愛人,我親耳聽到她說的,她愛他,求他不要離開。」
「她眼見拖了一年,還是斷不了,所以故意說出這樣的話,讓你快
快死心。」
典揚「轟」的一聲站起來:「我要去找她。」
「你冷靜一點。」吳博士按著典揚的肩膀:「先問問自己的心----
你可以原諒她麼?」
「可以!可以!」典揚急促地回答:「她真傻,要是一早告訴我,兩人也就不用吃這麼多苦頭了!」
「要是----」吳博士問:「她的心結始終解不開,再也不能接受和你親熱,那你怎麼辦?」
「不要緊!」典揚認真地說:「我可以做運動,看佛經,也可以自我解決。總之,她不喜歡,我絕對不會勉強她。」
吳博士微笑點頭:「那你快去吧!」
典揚害怕塞車,索性跑過去。
幸好典揚自學生時代已經跑馬拉松,她努力向前跑,心裡只有一個
念頭----即使拼了老命,也要把恩容追回來。
個多小時後,典揚來到她們以前的家。
典揚右手按門鈴,左手按住胸口,把快要跳出來的心臟按回去。
恩容打開門,看見典揚滿頭大汗,渾身濕透,不禁愣住:「你來幹嗎?」
典揚重重地喘著氣:「……可以……可以讓我進去再說嗎?」
恩容只好讓她進屋。
「你到底想說什麼?」
典揚看著恩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什麼?」恩容怔怔地看著典揚。
典揚誠心誠意地說:「讓你吃了這麼多苦,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
永遠也不會再讓你難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吳博士讓我聽了錄音。」
「吳博士……」恩容的聲音發抖:「你……全都知道了?」
「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典揚握著她的手:「再相信我一次,我們一定會過上好日子。」
「你怎會不介意?」恩容大力掙開她,死死咬著唇:「你說我噁心,你說寧願孤獨一世也不要這樣的髒女人……」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典揚把恩容緊緊擁進懷裡:「沒有你的日子,我雖生猶死!求求你,不要再推開我!」
恩容的眼淚成串成串地落下,身體也在輕顫。
典揚低下頭,憐惜地舔舐她的眼睛,捲走她的淚。
典揚吻上她的唇,溫柔地輾磨輕啜。
典揚感到恩容攥緊著自己的衣角,小心地扳開她的手指,讓兩人十指緊扣在一起,再慢慢加深這個吻。
典揚只覺得一陣電流劃過小腹----簡單一個吻,已令她情潮洶湧。
但她不敢有其他動作,極害怕會引起恩容的反感。
直至她覺察到恩容在她懷裡微微的蹭著,便再也忍不住,把人兒扶到沙發上躺下。
典揚跪下來,拉開她的衣服,一分一吋地吻著那晶瑩的嬌軀。
恩容蹩著眉,咬著唇,嬌喘細細。
典揚的吻一路向下……
「不要!」恩容驚呼,把典揚推倒地上。
典揚馬上爬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
「……髒……」恩容渾身發抖:「……很髒……」
「不會不會。」典揚抱緊她:「你身上每處地方也叫我著迷。」
「你在騙我,更是在騙自己……」
「不!」典揚細細地親吻她的眉眼:「我倆二為一體,你的身體就是我的身體,你會嫌棄我嗎?會嗎?」
「不會!」恩容在抽泣:「可是……」
「慢慢來。」典揚把臉貼上她的臉頰:「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一輩子……」恩容呢喃著。
「這輩子,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恩容緩緩閉上眼睛,吻上曲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