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 (30) - 私家偵探

2015/09/04 09:06:19 網誌分類: 百合綻放(短篇小說集)
04 Sep

   

    倪響半年前從加拿大回流香港。

 

 

    離開香港前,倪響是娛樂雜誌的記者。

 

    ----捱更抵夜,食無定時,不是跟縱誰和誰幽會,便是偷拍誰和誰親熱。

 

    這份工作完全沒有尊嚴可言,讀者一邊罵低俗無聊缺德,一邊期期追看。

 

    回到香港,倪響沒有打算重操故業。

 

    但她學歷不高,也沒什麼專長,除了拿部相機跟蹤偷拍外,可說是百無一用。

 

    她想了又想,決定開私家偵探社。

 

    ----同樣是查通姦查外遇揭人陰私,倪響覺得私家偵探的服務對象起碼是相關人士,不是普羅大眾,不會給人罵塗毒青少年人,文人無行之類。

 

    而且,偵查對象不是公眾人物,一般沒有什麼防備心,獲取証據簡直手到拿來。

 

    幾經努力,偵探社的聲名漸響----效率超卓、取價公道、絕對保密。

 

    這天,偵探社來了一個女人,李家儀。

 

  「他是我的未婚夫陳國棟。」李家儀拿出一張照片,上面是她和一個男人的合照。這男人氣宇軒昂,英偉挺拔,衣著入時,帶著耀眼的笑容,魅力值達八十分。

 

  「我發覺他最近很不妥當,經常心不在焉,也很抗拒親蜜行為。」李家儀說:「直覺告訴我,他十居其九是有外遇了,我想你幫我找証據。」

 

   「明白。」倪響說:「我們預算實地調查十天,如無結果會通知你,由你決定是終止委托還是繼續調查。費用按工時計算。請問有沒有問題?」

 

    李家儀搖搖頭。

 

    倪響給她一份問卷。「請在這裡填寫他的資料,越詳細越好。」

 

    李家儀低頭仔細地填寫。

 

    倪響接著說:「請繳付一萬元作訂金,調查完成後會列出詳細賬單,到時候多除少補。另外,任何情況下不設退款。」

 

  「好。」李家儀掏出支票簿。「我另加獎金五千,請你一定要找出証據----我全靠你了。」

 

    倪響收下支票,微笑說:「請耐心等候消息。」

 

    送走了李家儀,倪響拿起問卷細閱。

 

    ----陳國棟,二十六歲,曾任健身教練,現職於一間國際貿易公司當營業經理。

 

    他不煙不酒不賭,唯一的嗜好是健身----儼然一個絕世好男人。

 

    陳國棟和李家儀是中學同學,前些日子在舊生聚會中重遇,旋即打得火熱,並計劃於兩個月後結婚。

 

    陳國棟的家人全在外地,他一人獨居香港。李家儀和他每星期三、六見面。其餘時間,陳國棟會定時定候給李家儀打電話和發微信。

 

    倪響把陳國棟的電郵、微信和面書地址輸入電腦,然後發短訊給小王,讓他開工。

 

    小王是業餘黑客,對於竊取別人網絡上的私隱完全是小菜一碟。全靠他,倪響的工作簡單了一半還不止。

 

    ----一個人要是出軌了,在電郵微信面書上絕對不可能沒有留下一點點蛛絲螞跡。只要把調查範圍收窄,把目標人物鎖定,成功機會可算得上十拿九穩。

 

    事實証明了,陳國棟要不是清白的,便是慣匪。

 

    ----小王完全找不出異樣。

 

    可能有人會問,不是可以監聽陳國棟的手提電話嗎?

 

    倪響會白對方一眼:「你以為在拍電影麼?」

 

    ----竊聽是犯法的,倪響不會做犯法的事。

 

    可能又有人會問:「難道偷看人家電郵面書不犯法?」

 

    倪響會回答:「這是不正當使用電腦----但現代人,又有那一個會『正當』使用電腦?」

 

    倪響只好靠最原始的跟蹤術。

 

    第二天,倪響與助手小鄺開始輪流跟蹤陳國棟。

 

    陳國棟每天上班、下班、做健身、回家。除了和李家儀約會那兩天,陳國棟的公餘時間全在健身中心和家裡消磨。

 

    小鄺混在健身中心裡,發現陳國棟一直專心一意地操練,完全沒有和女人接觸。

 

    因工作需要,陳國棟也要不時陪客人到娛樂場所消遣,但他虛應一下故事便算,從沒有作出任何出軌行為。

 

    倪響覺得有八成機會,陳國棟是清白的,也許只是李家儀疑心生暗鬼----這是婚前恐懼症的其中一種病徵。

 

    這天,倪響約李家儀到偵探社,向她彙報調查結果。

 

  「我們跟蹤了他十天。」倪響說:「但沒有任何發現。」

 

  「可是直覺告訴我,他一定有事情瞞著我。」

 

    倪響微笑:「李小姐,我們應該相信客觀証據。」

 

  「你再替我跟蹤他一段日子。」

 

    倪響苦苦相勸:「何必這麼執著?不如你靜下心來,想想以後的好

日子……   

 

    她打斷倪響的話:「你不願意接受委托嗎?那我另找別人好了!」

 

  「願意願意,我怎會把生意往外推?」倪響說:「但做生意也要講良心的----我只是不想你浪費金錢時間而已。」

 

  「我要查出真相,不惜任何代價。」

 

  「那好吧!」倪響歎了口氣。

 

    第二天是最期六,陳國棟按照慣例,跟李家儀約會。

 

    他們吃飯看戲,然後陳國棟送李家儀回家。

 

    已經十時了,陳國棟竟然不回家,直接驅車往健身中心。

 

  ----健身中心關門時間是十一時,他現在過去,連熱身也不夠時間

。他是真的一天不健身便身如蟻咬,還是另有原因?

 

  陳國棟一進健身中心,便進入男更衣室。

 

  倪響環顧四週,也沒什麼可疑人士。

 

  等了十分鐘,陳國棟還不出來。

 

  倪響隱隱覺得不妥,便打電話給小鄺,讓他馬上趕來幫忙。

 

  小鄺嘟囔著才睡了四小時,打這份工真要短兩年命。

 

  倪響只好拍心口跟他保証,這個案一完結,便放他三天大假。

 

  小鄺十五分鐘後來到,陳國棟仍是留在更衣室內。

 

  倪響打著手勢,小鄺回意,馬上進去。

 

  才過了十分鐘,小鄺便出來了,臉上的表情像是剛吞了頭蒼蠅,卻也打了一個ok的手勢。

 

  倪響離開健身中心,直接回到辦公室。

 

  小鄺回來後,一言不發,把手上的相機遞給倪響。

 

  倪響馬上把相機接駁到電腦去----兩條白花花的男性身軀在按摩浴池裡翻滾交纏……

 

「要是每個女人的直覺都像李小姐這麼厲害,」倪響喃喃地說:「我們這一行遲早也會給淘汰掉。」

 

「他們----」小鄺灌下一大口冰水:「完全旁若無人,我根本不用偷偷摩摩遮遮掩掩,乾脆就站在池邊來個現場錄影便成了。」

 

「我們以後要多角度思考,不能墨守城規----要是我們沒有走錯方向,將會省下多少工夫?」

 

  第二天儘管是星期天,倪響還是打電話給李家儀,讓她來一趟。

 

  李家儀來到,倪響也不多話,直接給她看電腦螢幕。

 

  倪響一直留意著李家儀的反應,很奇怪,看著自己的未婚夫和男人在歡好,她的臉色居然沒有什麼大變化,甚至帶點冷淡,像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

 

「李小姐----

 

「做得好!」李家儀掏出支票簿,寫了幾筆,然後遞給倪響:「這是尾數跟獎金。」

 

  倪響看看支票----五萬,真是闊綽。「謝謝。」

 

  倪響把記憶棒用信封袋好,交給李家儀。「按公司規矩,所有相片錄像絕不留底,這是唯一的孤本。」

 

「勞煩你了。」

 

「不客氣,是我們該做的。」

 

  一個多月後,倪響到酒店去參加親戚的婚宴。

 

  這裡同時有數對新人設宴,倪響按照喜帖所示尋找那宴會廳。

 

  她經過一個大型宴會廳,無意間看見門口擺放著的婚照,登時大吃一驚----陳國棟和李家儀。

 

  倪響心裡感歎:「李家儀明知道陳國棟是個男同志,也堅持要嫁給他,這不是真愛是什麼?」

 

  倪響以為自己和李家儀再無交集。

 

  才過了兩個月,李家儀再次上門,同行的,還有一個漂亮女郎。

 

  李家儀開門見山:「秀娟在網上認識了一個男人,打算和他結婚,但又不知道對方的底蘊,想請你調查一下。」

 

「這是婚姻家世調查,比較簡單,只需五天便有結果。」

 

「但我們手上的資料不多,只有他的名字、電話、電郵、臉書。」

 

「沒有住址或公司地址嗎?」

 

「沒有。」

 

  倪響詫異極----什麼也不知道便打算結婚?新世代的愛情故事真叫人拍案驚奇。

 

「我們可以給你線索。」李家儀把一張名片遞給倪響。「他常到這酒吧喝酒。」

 

  倪響一看,嚇了一跳----這是一間很出名的同志酒吧。「他……

 

「他是同志,是他自己親口承認的。」李家儀語出驚人:「但我們怕他其實是雙性戀者----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同志?雙性戀?」倪響覺得腦子不夠用了。「既然這樣,那為什麼還要跟他……

 

  李家儀挑挑眉:「你是聰明人,畫公仔不用畫出腸了吧?」

 

  倪響愣了愣:「我真的不明白……

 

「形婚,形婚你不會沒聽過吧?」李家儀沒好氣:「秀娟想找個男同志辦形婚,但大前提是一定要確定對方是純同志,否則,他們很多時候也會共處一室,這實在太危險了。」

 

  聽她這麼一說,再看清楚眼前兩人那親親蜜蜜的神色,倪響終於反應過來。

 

  受制於家庭壓力、社會壓力、姐妹們竟被迫走「形婚」這條荒謬得令人又想哭又想笑的路,箇中苦況,實不足為外人道。

 

「你發什麼呆?」李家儀敲敲檯面。 

 

「哦!對不起對不起。」倪響回過神來:「兩位請放心,我一定會竭盡所能,把那何先生查得徹徹底底。」

 

「好,有你這句話便成了。」李家儀給倪響支票:「先給你兩萬,多除少補。」

 

「謝謝。」

  

    倪響發短訊給小王,讓他查查何先生的電郵微信和臉書。

 

    ----表面証據顯示,何先生是個不折不扣的同志。

 

    但這是關乎兩個女郎的下半生幸福,倪響不敢掉以輕心,打算再找些人証物証。

 

  小鄺這小子外表看來這麼前衛,骨子裡卻又保守又固執----他打死也不肯扮同志混入酒吧去接近何先生。

 

  倪響沒他辦法,只好另尋門路。

 

  她想起張世芬,自己唯一認識的男同志。

 

  但兩人已經六年沒有聯絡了,倪響也不知人家還認不認得自己。

 

  她硬著頭皮打電話給他。

 

「響姐----」電話那頭的聲音很驚喜:「想不到你會打電話給我,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快把你想死了!說,你現在哪兒?我馬上過來找你。」

 

「小芬子。」倪響心頭一暖:「你也快二十四歲了吧?怎麼還是毛毛燥燥的?」

 

「你永遠是我的偶像,想見偶像又有什麼不對?」世芬理直氣壯地說。

 

「這次打電話給你,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倪響切入正題。

 

「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倪響失笑,把何先生的事情告訴他,讓他去替自己打探消息。

 

「這事簡單。」世芬拍心口答應下來。「但事成後,可以讓我見見你嗎?」

 

「這個當然,我也打算請你吃飯報答你。」

 

「好,一言為定。」

 

  過了兩天,世芬約倪響出來見面。

 

  一看見倪響,那六呎高的英俊小生把她熊抱起來。「響姐,看見你真好!」

 

「小芬子,快放開我!」倪響給他抱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呵呵……」世芬放開倪響,但仍是握著她的手不放。

 

「六年不見,響姐還是這麼瀟灑帥氣。啊!不,是更瀟灑帥氣了!」

 

「好小子!嘴還是這麼甜!」倪響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別廢話了,快把資料給我。」

 

「在這裡。」世芬把一個公文袋交給倪響。

 

  倪響打開它,裡面全是何先生和一些男人的親蜜合照。

 

「這個小何我也認識,入這圈也有三、四年了。」世芬說:「他是個零仔,實在攣得不能再攣。」「但最近聽說他受不了家裡囉囌,打算找個女人辦形婚。」

 

  倪響終於放下心來。

 

「響姐----」世芬低聲說:「你看我也找個女人假結婚好嗎?」

 

「你要仔細考慮清楚,一旦結了婚,便一輩子生活在謊言裡。而且,只要一個不小心,便會傷害很多人。」

 

「這個我也明白。但是,」世芬說:「我家裡的老佛爺有多專制,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要不是她,姐姐也不會……

 

  倪響打斷他的話:「今天就我倆聚舊,別提其他人好嗎?」

 

  世芬馬上噤聲。

 

  倪響也知道自己的反應是過激了,低著頭輕聲說:「對不起。」

 

「響姐,你別怪我多口。」世芬大著膽子說:「你當年一聲不響便離開香港,六年來渺無音信,你知道姐姐為你吃了多少苦嗎?」

 

  倪響想起當年,自己從行家口中探到情人張世蕎的訂婚消息,登時心如死灰,也難得去找她問明白,便打拾行李離開傷心地。

 

  這些年來,倪響從雜誌也能知道她的近況----結婚才年許,便生下一對龍鳳胎;一家子經常乘私人飛機出國旅遊,手信都是上百份的送……

 

「姐姐一直派人打聽你的下落。」

 

「還找我幹嗎?」倪響苦笑。

 

「不如你親口問她。」

 

  倪響怔怔地轉過頭,看見一副熟悉又陌生的臉容。

 

「你們慢慢談。」世芬一溜煙地逃掉。

 

「響----」世蕎伸出手,摸向倪響的臉。

 

  倪響反應過來,馬上迴避開去:「胡太。」

 

  世蕎的眼淚簌簌落下。

 

  倪響急了:「你……你哭什麼?」

 

  世蕎低泣:「……你為什麼不聽我解釋?你為什麼要躲著我?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過去的,不要再提了。」

 

 「好,過去的不再提。」世蕎看著倪響的眼睛:「但你要答應我,以後也留在我身邊,好好愛我……

 

  倪響低喝一聲:「你胡說些什麼?這話要是傳了出去,你這豪門貴婦還做不做?」

 

「不做了,不做了。」世蕎噙著淚:「我回去便馬上跟他辦離婚。」

 

「離什麼婚?你們才慶祝了五週年結婚紀念。」

 

「我想得很清楚,不會再叫你受委屈。」世蕎抓著倪響的手臂:「離婚手續一辦妥,我們便到德國結婚。」

 

  倪響掙開她的手:「你快放開我!我們的事已成過去,永遠也不要再提。」

 

「你說謊,你心裡只有我。」世蕎的淚顏上綻開了笑容:「我找私家偵探查過你,這些年來,你身邊一直沒有人。」

 

「你找人查我?」

 

「我只想確認你的心。」世蕎握著倪響的手:「你的心只有我,我的心也只有你----以後,我們一輩子守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倪響歎氣:「蕎,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為什麼?你不能接受我和男人結過婚?生過孩子?」世蕎聲音發抖:「即使是形婚也不行嗎?」

 

「形婚?」倪響如中雷殛。

 

「不就是形婚?我不是寫信告訴你了?」

 

「什麼信?我沒有收到。」

 

「我把信藏在小芬子的中史課本裡,你替他補習時,一定會看到的,我還記得那天是復活節假後第一天上課。」

 

「復活節後?我對這一天倒有印象,小芬子和同學打架,書包給人扔到水渠裡,所有課本都泡了湯。」

 

  世蕎掩著嘴。

 

「你們要真是形婚,」倪響的聲音輕顫:「那來的龍鳳胎?」

 

「試管嬰。」

 

「真的嗎?」倪響幾近失控地抓著世蕎的手:「你沒有騙我?」

 

「你不是私家偵探嗎?」世蕎把身子轉過去:「自己查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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