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 (33) - 騙子
「名章,你這兩天總是皺著眉。」莫芷純的指尖輕掃洛名章那好看的
眉頭。「你有什麼心事,可以告訴我麼?」
「沒什麼。」名章握著芷純的手,放在唇邊親吻。
「你不適合說謊呢!」芷純把頭伏在名章的肩膀上:「你答應過什麼事也不瞞我的。」
名章輕撫她的秀髮:「我不想你為我操心。」
「我是你的誰?」芷純抬起頭,直直的看著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關心我。」名章把前額抵著她的前額廝磨:「但這件事你幫不了我,我自己會想辦法解決。」
「你不說出來,怎麼知道我幫不了忙?」
名章歎了口氣:「公司出了點問題,需要一筆錢週轉。」
「那需要多少?」
「二十萬。」名章說:「本來只是小事情,但碰巧我上個月才把現金投放在一隻基金上,如果現在套現,至少損失百份之六十。」
「二十萬……」芷純沉吟了片刻:「我有些積蓄,再賣點股票,應該
可以湊得出來。」
「你湊得出來?」名章一喜,卻又隨即搖搖頭:「即使你湊得出,我
也不會要。」
「為什麼?」
「我洛名章再不濟,也絕不花女人錢。」
「什麼女人錢?」芷純提高了聲音:「我不是別人,我是你的女伴,你有困難,我怎能袖手旁觀?」
「我知道你對我好。」名章說:「但這是原則問題……」
芷純打斷她的話:「什麼原則?錢又不是白送給你的----當我借給
你,年息三厘。」
名章輕吻她的鬢邊:「年息五厘,否則我寧願問銀行借。」
「傻瓜!」芷純含笑送上香唇。
過了兩天,芷純把一張二十萬的現金支票交給名章,名章給她寫了借據。
兩個月後,名章連本帶利把錢還給芷純,再另外送她一個名牌手袋。
三個星期後,名章告訴芷純,有個很難得的投資機會,只需要一百萬,最多半年,便可以把錢翻上幾倍。
名章說,事成後,她們便到外國註冊結婚。
於是,芷純把手上的股票全部賣掉,再問父母和朋友借錢,總算湊足一百萬,交給名章。
名章出差。
芷純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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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兩年過去。
這夜,芷純加班,肚子餓了,便在公司附近的快餐店吃東西。
許是廚師下了重手,那碟星洲炒米辣得芷純幾乎要冒煙。
雖然芷純不想浪費食物,但她硬嚥了兩口,實在吃不下去,只好放棄。
芷純剛走到街角,便發現自己忘了拿雨傘,只得折回快餐店。
芷純看見有人坐在她剛才的位置上,埋頭吃著那碟星洲炒米。
----這些事,芷純聽過不少,卻從來沒有遇過,她覺得很尷尬。
芷純還在猶豫著應不應該走過去,那人已經吃完了。
那人抬起頭來----
芷純全身僵住。
那人也發現了芷純,面色一變,倉皇逃離現場。
芷純反應過來,連忙追出去。
那人的左腳一拐一拐的,根本走不快,芷純輕易抓住對方的肩膀。
「名章----」
名章轉過臉來,聲音嘶啞:「我沒有錢還你,你想報警便報吧!」
芷純看著名章,只見她瘦了許多,臉色臘黃,兩眼黯淡無光,整個人像是老了十年。
「你的腿……」芷純輕聲問。
「報應。」名章牽牽嘴角:「你要報警便趕快打電話,不要囉囉囌囌好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報警。」芷純搖搖頭:「你這樣做,一定有你的苦
衷。」
「沒有苦衷。」名章低吼:「我就是一個騙子,專門騙財騙色,根本是死有餘辜!」
「即使這是事實,」芷純低聲說:「我也不會怪你。」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芷純緩緩地說:「你曾經帶給我這麼多的快樂,那些錢,就當是付賬吧!」
「難得你這麼看得開。」名章挑挑眉:「那好,我倆算是兩清了,希
望永遠也不要再見。」
名章一把推開芷純,往前走。
芷純攔著她的路。
「你還有什麼事?」名章很不耐煩。
「你的日子過得不大好,我想我可以幫助你。」
「幫助我?」名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不報警拉我坐牢,還打算幫助我?你以為自己是聖母瑪利亞麼?」
「我不是聖母瑪利亞。」芷純輕聲說:「我只是……看不得你吃苦。」
「你在同情我?也是的。」 名章自嘲般笑笑:「我的腿廢了,還要偷吃人家的剩飯,這和乞丐有什麼分別?既然你心地這麼善良,不如就施捨我一百幾十吧!就當作日行一善好了。」
「不要說這些話好嗎?」芷純哀求著:「只要你不放棄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支持你。」
名章兩眼變紅,咬著唇,沒有再說話。
芷純把名章送回家。
「好了,我平安到家了。」名章說:「你早點回去吧!」
「這地方怎麼住人?」芷純打量著這個不到六十呎的劏房。
「這裡租金便宜,想租的人還要排隊。」
「名章----」芷純的聲音如水般溫柔:「不要住在這裡了,搬回來和我同住吧!」
「謝謝你的好意。」名章一口拒絕:「我在這裡住得很好。」
「這裡連獨立廁所也沒有,你怎麼可能住得慣?」芷純誠懇地說:
「搬到我家,起碼可以把房租節省下來。」
名章捧著頭:「……你……為什麼會這樣傻?」
芷純沒有回答,卻緊握著名章的手不放。
終於,名章跟芷純回家去。
芷純讓名章在沙發上坐一會,自己進入浴室調洗澡水,並準備好新毛巾和更換的衣服。
名章半躺在浴缸裡,全身都給暖哄哄的熱水包圍著,鼻腔瑩繞著薰衣草的清香,緊繃的心弦一下子便給放鬆了。
芷純看見名章進了浴室快一小時也不出來,不由擔心起來。她敲敲門,沒回應。把耳朵貼在門上細聽,也聽不見什麼聲音,心一急,便推門進去。
原來名章盹著了。
芷純怕她著涼,連忙喚醒她。「名章,醒醒,回房再睡吧!」
名章睜開惺松睡眼,看見芷純,猛吃一驚,連忙把整個人藏進水裡。
芷純也尷尬不已,慌忙退出去。
當名章回到客廳,看見沙發上擺放著被鋪。
「明天我會把書房收拾好,今晚你睡房,」芷純說:「我睡客廳。」
「這怎麼可以?」
「你的腿不好,怎麼睡沙……」芷純看見名章臉色微變,馬上閉嘴。
「讓我睡廳,不然我寧可回去睡劏房。」
芷純拗不過,只好由她。
名章睡在沙發上,感覺卻比睡在六星級酒店的睡床上還要舒服,一下子便睡熟了。
第二天,芷純早早起床,為名章弄她喜愛的火腿炒蛋三文治,愛爾蘭咖啡。
「……你還記得……」名章垂下眼睛。
芷純溫柔地說:「你的一切,我也記得清清楚楚。」
名章低下頭來默默吃著早餐。
芷純請了假,陪名章去看物理治療。
治療師替名章做了幾項測試。「情況比想像中好,只要你不怕吃苦,積極做物理治療,加強鍛煉小腿筋骨,終有康復的一天。」
「真的嗎?」名章激動得雙手也顫抖起來。
芷純把手伸過去握著她的手:「我會一直陪著你。」
她們離開治療中心,來到髮型屋。
髮型師替名章剪了一個清爽利落的短髮,名章登時回復了三分往昔
的神采。
她們接著去百貨公司。芷純為名章添置了好一些衣服鞋襪,算得上滿載而歸。
回到家,芷純讓名章去休息,自己則到廚房準備晚飯。
名章看著餐桌上的菜餚----八寶鴨、蝦子海參、蟹肉扒豆苗,西洋
菜鴨腎煲豬踭湯,全部也是自己愛吃的東西。
「你怎麼會做這些?」名章的聲音微顫:「以前你只懂煎蛋和炒蛋。」
芷純緩緩地說:「那時候,我特意去上烹飪班,想等你回來時給你驚喜……」
名章狠狠咬著唇。
「儘量多吃一些。」芷純為名章挾菜:「你太瘦了,還是胖一點比較好看。」
「……你……不要待我這麼好。」
芷純輕聲說:「只要你給我機會,我會一輩子待你好。」
「我根本不值得!」
「也許吧!但我真的管不住我的心……」
「……傻瓜,你這傻瓜……」名章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桌面上。
芷純走過來,輕柔地替她抹淚……
往後,名章每天花上兩小時做物理治療,還早晚各游一次水。
她找了一份兼職,在律師行當資料輸入員,晚上還進修英文。
芷純待名章溫柔體貼呵護備至。
兩人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平靜愉快。
半年後----
芷純下班回家,只見一屋子黑漆漆的。她摸索著電燈開關,按下,
卻沒有一絲反應。
「驚喜?」驀地,洋燭亮了,名章捧著一大束紫玫瑰向她盈盈走來。
「你的腿……」芷純睜大了眼睛。
「物理治療師說已經大致康復了。」名章在她面前踏了幾下快步:「這全是你的功勞。」
芷純笑得極開懷:「全靠你自己努力才對。」
「讓我們來好好慶祝一下!」
她們喝著紅酒,吃著心型牛扒,相擁著跳慢舞。
她們的臉相距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吻在一起。
----這半年以來,她們極守禮,最親蜜的動作不過是拉拉手。名章很自卑,自覺是個半殘廢的人,不想拖累芷純,所以從不敢向她走近,即使芷純主動親近她,她也迴避開去。
今天,名章的心結終於解開。
名章緊緊擁著芷純,往睡房走去。
名章扶著芷純在床上躺下,自己也躺在她的身旁,捧起她的臉,珍而重之地吻下去。
名章的唇火燙,溫柔而虔誠,在芷純的嬌軀上一分一寸地留下自己的印記。
芷純那嬌媚的低吟猶如號角,激發著名章的無窮鬥志,她使出渾身解數,誓要令芷純得到最極致的快樂……
芷純在名章的懷裡癱瘓著。
「芷純,我愛你!」名章在芷純耳畔喃喃地說。
「真的嗎?」芷純轉臉,正視著名章的眼睛。「你真的愛我?」
「我愛你!」名章眼眸亮如晚星:「我永遠也不會騙你!」
「你只給我口頭承諾?」芷純撫著名章的薄唇:「你要我相信你,應
該拿出証明來。」
「我現在沒辦法証明什麼,只有時間才可以証明這一切。」
「不,你還有辦法叫我相信你。」芷純輕咬名章的耳垂:「……給我……」
名章身軀一僵:「……你想要我?」
「想得快要發瘋了!」芷純的聲音充滿魅惑:「我也想你快樂……」
「可是……」
「不願意嗎?不要緊。」芷純輕輕一歎:「你對我有所保留,我是明白的。」
「不是的。」名章發急:「我只是……只是……」
「別說了,我不介意等,我會一直等,等你說願意。」
「……我是真的真的愛你……」名章牽著她的手,往自己身上帶……
天亮了。
芷純一夜未眠。
她一直看著自己那暗紅的手指。
----沒有,芷純根本沒有原諒名章,她恨不得把名章碎屍萬斷。
----這半年來,芷純對名章刻意奉迎,就是要搏取她的真心。
----芷純要她嘗嘗那痛徹心屝的滋味……
往後,兩小口子的日子過得如膠似漆。
----她們編織著將來,制定儲蓄計劃,打算一年後到荷蘭結婚,連教堂也選好了。
這天,名章從夜校放學回家,正要掏出鎖匙,卻聽到屋內傳來了隱
隱約約的男女嬉笑聲。
名章不以為然,直覺認為這不過是電視機裡的聲音。
大門給打開----兩副身體在沙發上糾纏。
名章的手提包跌在地上,發出聲響,驚醒了那兩個人。
芷純從那男人的懷裡坐起來,淡淡地開口:「這麼早便回來了?」
名章張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好。」那男人匆匆整理一下衣服,站起來向名章伸出右手:「你就是名章吧?我是黃偉良,芷純的未婚夫。」
「未婚夫……」
「這大半年來我一直在澳洲工作。」國良說:「幸好芷純有你這好姐妹陪伴她照顧她,我真的很感激你。」
「好姐妹……」
「下個月我們結婚,再跟你好好喝上兩杯。」
名章看著芷純:「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是的。」芷純牽牽嘴角:「說起來,真要謝謝你,要不是你當日離開,我也沒有機會遇上這麼好的男人。」
「這些日子以來,你說的一切,做的一切,全是騙我的?」
「不是有句說話----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好……很好……」名章奪門而去。
看著名章的背影消失,芷純的心不錯是湧起了一陣痛快,但痛快過後,卻是一層莫名的酸澀……
芷純整理屋子,把名章的東西全部收拾出來,封存在紙箱裡,扔到垃圾站去。
不到半小時,卻又瘋子般從清潔工人手上把東西搶回來……
過了一星期。
這是週末,芷純獃在家裡呆坐。
有人按門鈴。芷純看防盜眼,是個陌生的女人。
「請問找誰?」
「是莫芷純小姐嗎?這是我的名片。」女人從門縫中把名片遞給芷
純。「我想跟你談談,只要花你十分鐘。」
芷純一看,趙碧,律師。
芷純打開門讓她進來。
「莫小姐,我受了洛名章的委托,把這個交給你。」趙碧把一張支票放在茶几上。
「兩百萬?」芷純怔住:「這是什麼意思?」
「名章讓我跟你說:『本利清還,不拖不欠。』」
「她怎麼會有這麼多錢?」芷純抿著嘴:「又找到了那個冤大頭?這些骯髒錢,我是不會要的。」
「莫小姐,」趙碧搖搖頭:「看來,你一點也不暸解名章。」
「我很暸解她,她就是一個該死的騙子。」
「我是名章的律師,也是她的表姐。」趙碧說:「名章出生在小富之
家,家庭資產超過三億。」
「你說謊也不打草稿,如果她是富家小姐,怎麼會淪落到做騙子?」
「名章十五歲為了出櫃而離家自立。」趙碧解釋:「但我可以人格擔
保,她絕對不是騙子。」
「她拿了我一百萬,兩年來音訊全無,這不是騙子是什麼?」
「她一時大意,給人騙光了錢,沒有面目回去找你。」
「那她的腿呢?不就是給人折穿了騙局,讓人打斷的嗎?」
「她救了一個亂過馬路的小孩。」
芷純大力按著胸口:「你這故事編得無比狗血!」
「我沒有必要騙你。」趙碧歎了一口氣:「名章的個性很偏激,什麼東西都往心裡收,寧願給人誤會也不解釋。」
她站起來:「好了,我要說的話說完了,告辭。」
「等等----」芷純急得拉著趙碧的衣袖:「名章她……她在哪裡?」
「你還找她幹嗎?」趙碧的語氣很平靜:「她的確傷害了你,但你也
報復了她,算是兩清了,就讓大家以後清清靜靜過日子吧!」
「不,我要見她!」
「她不會再見你。」
「你不是她,你不能替她作主。」
「她已經離開了香港。」
「你一定知道她在哪裡。」芷純竟然「噗」的一聲跪下來:「求求你,告訴我!」
「你快起來!」趙碧幾乎給她嚇死:「我只聽她提過,想去看看一間教堂……」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芷純已經進房找出護照和銀包,打開大門跑出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