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 (35) - 燕歌

2015/09/09 09:02:25 網誌分類: 百合綻放(短篇小說集)
09 Sep

 

    幽幽明月悄悄攀上柳梢頭。

 

 

一名素衣少女獨自佇立小湖邊,凝神細想。

 

在月色映照下,只見少女眉目如畫,氣質高雅,宛似花神降世。

 

  「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終霄?」

 

少女聞聲回頭,赫然發現一位藍衣少年已悄然掩至身後,嘴角一抹淺笑如水般輕柔。         

 

 

  「如煙,這小劍湖風景雖好,但夜寒露重,你在這裏賞月,要多穿衣服才好。」藍衣少年把披風輕輕披在洛如煙香肩上。

 

 

如煙只覺兩頰一陣火燙,連忙閃身避了開去。

 

「都快成一家人了,還要見外麼?」藍衣少年微微一笑。

 

如煙的俏臉更紅得像柿子:「……如煙不覺冷,有勞費心了。」

 

「這是應該的。」藍衣少年說說:「是了,我有點小玩意要送你呢----看看可喜歡?」藍衣少年慇慇捧上了一方素巾,上面儘是十數只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草蝴蝶。

  

  「謝謝你,燕歌----

 

 

藍衣少年嘴角笑意在剎那間凝住:「你這麼快便看穿了?」

 

 

如煙注視著眼前人兒:「不管你與鶴鳴有多相像,也騙不了如煙的眼睛。」

 

 

「為什麼?」藍衣少年隨手扯掉頭巾,放下一把如雲秀髮:「連爹爹、大哥、二哥也看不穿,為什麼你不消半刻便識破了?」藍衣少年赫然卻是一位女紅粧。

 

 

  如煙幽幽的看了古燕歌一眼,便垂下頭來,不說話。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欺騙你的,我只是……

 

 

「如煙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如煙輕輕的說。

 

 

燕歌眼見這多情紅袖淒苦之意隨月色流瀉一地,心下也像是壓滿了鉛:「只要你再忍耐些日子,待三哥練成昊天劍法,他便會出關了,到時候,你們便可以……

 

 

如煙低聲說:「學海無涯呢!」                 

 

   

    燕歌一時間也無言了----悠然山莊身為武林泰斗已近百年,爹爹對三位哥哥管教極其嚴厲,自他們懂事開始,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便只有打坐練劍習輕功。哥哥們也不負爹爹祈盼,全在弱冠之年便躋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為悠然山莊贏得無數的榮耀與尊崇。

 

 

    只是無論任何事也要付出代價,像三哥鶴鳴,為了專心練劍,把未婚妻子洛如煙冷落了一次又一次,令她傷心失望,對這兩口子的感情終難免留下陰影。

 

 

幸好燕歌是女兒家,不用為悠然山莊的名聲揹重擔。雖然爹爹也規定她必須習文練武做女紅,但燕歌馬馬虎虎便應付過去,騰出時間來四處遊玩。

 

「三哥的人雖在『刻劍居』,但他的心卻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要知道我與他一胎孿生,自小心意相通,他的心事怎麼瞞得過我?」

 

 

  「小丫頭……怎麼總是一口油腔滑調呢?」甜言蜜語縱是出自燕歌之口,也不禁教如煙芳心有如小鹿亂跳。

 

 

  「是真的,燕歌眼中也只有你這位三嫂嫂,要是鶴鳴薄倖,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如煙羞得滿臉通紅,啐了她一口:「你別胡說八道,誰是你的三……

……

 

 

    燕歌心下大樂,調皮心性止也止不住:「你就是三嫂嫂,燕歌的三嫂嫂!」她一個筋斗便翻到樹幹上,向著如煙扮鬼臉。

 

 

  「你…………」如煙猛一蹬足,身子便恍如流星般往樹上射去。

 

 

    洛家堡的獨門輕功『流星幻影』傳誦武林,與悠然山莊的『踏雪無痕』

齊名,燕歌只覺眼前一花,已失去了如煙身影。

  

    燕歌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她連忙施展輕功,險險逃了開去。

 

 

    兩人在樹林間穿插無定,追來避去,嬌呼笑聲在林間迴盪著……

 

 

    最後,燕歌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古燕歌認輸了,洛女俠好高明的輕功!」

 

  「你……」如煙料不到這燕歌說停便停,只得硬生生把去勢止住,險險沒一頭栽進燕歌懷裏去。「…………你總是欺負如煙!」

 

「我怎麼捨得欺負你?」燕歌笑著把汗巾兒遞過去。

 

如煙不接,逕自坐到樹蔭下。

 

「別生氣了,讓我給你吹奏一曲,算是賠罪吧!」

 

燕歌在如煙身畔坐下,從懷裡掏出一管白玉笛,便放到嘴邊吹奏起來。

 

只聽那笛聲悠揚清婉,和著蟲鳴風聲,在茫茫天地中,隱隱然像蠶絲般盤繞耳際心上,如煙不由給醉倒了。

 

  「這是什麼曲子?怎麼我從沒聽過?」一曲既罷,如煙似夢初醒。

 

  「這是我剛想出來的新曲兒,喚作『煙雲曲』,怎麼了?能否入洛大小姐的法耳?」

 

 

「『煙雲曲』?」如煙明眸內全是問號:「你既然精通音律,怎麼在半年前的『妍藝大會』時,卻在第二輪的比試中給淘汰出來?」

 

  

    燕歌聳聳肩:「那大賽年年如是,教人氣悶極了!」

 

 

  「你是故意輸掉的?」如煙吃了一驚:「你怎麼不好好把握機會,提高自己在『群芳譜』上的排名?」

 

 

「古燕歌的排名剛入頭二十位,爹爹勉勉強強的,也沒多教訓----我當然樂得省氣力了。」

 

 

  「但當今武林,人人奮發自勵,矢志爭取『英傑榜』、『群芳譜』的排名,你卻…… 

 

 

「『人生如霧亦如電』,我只想把寶貴的光陰花在更有趣的地方而已。」 

 

「『人生如霧亦如電』……」如煙唸著這句彿家語,神色不禁又黯了下來。

 

燕歌看在眼裡,只得暗罵自己混賬,好不容易才讓如煙稍忘哀思,竟又在三言兩語間把她再推到愁緒當中。

 

 

「如煙,不如我們回去吃夜宵吧!」燕歌腦子轉了又轉:「我剛才弄了桂花湯圓,你一定要嚐嚐看。」

 

 

如煙深知燕歌為了自己總是花盡心思,心裡著實感激,也就強自奮起精神來:「好吧。」

 

 

    燕歌和如煙吃了夜宵,送她回房後,便獨自往山莊後山的『刻劍居』馳去。

 

   

    刻劍居其實只是一列石室,是悠然山莊弟子閉關修練的地方。

 

 

燕歌打開石門,甫入石室,削骨寒氣立刻襲人而來,眼前一花,身子已被困於重重劍網中。

 

 

她不退反進,踏著「踏雪無痕」,靈蛇似的在劍網中遊走,劍影漫漫,竟未能沾上她半分衣袖。「三哥----

 

 

一個與燕歌相貌身段打扮幾乎一模一樣的人瞬間收劍撤招,頹然跌坐石榻上。

 

 

  「這第四式『天羅地網』練來練去也練不好,我真沒用!」古鶴鳴滿臉苦惱的說。

 

 

「這一招連二哥也未練成,你又何必操之過急?」

 

 

「單這劍式我已練了近三個月,再這樣下去,我要到什麼時候才練成八式昊天劍法?」

 

 

「練劍練劍,你腦子便只有練劍兩個字?」燕歌一時間氣上心頭:「如煙巴巴到來悠然山莊,表面上是為爺爺祝壽,但說穿了還不是想見你一面?你卻一天到晚躲在這裏練劍,半句體己話也不跟她說說,可知她有多難受?」

 

「你不是已代我去陪她了麼?」

 

「她第一眼便看穿了。」燕歌沒好氣:「她是你的未婚妻,你怎麼把她當傻瓜了?三哥,你別托大,雖然你倆有婚約在身,但如煙艷壓武林,裙下追逐之臣不知凡幾,你再不當心,要給人乘虛而入,搶去了好妻子可不要在我眼前哭!」 

 

「我……」鶴鳴一向拙於辭令,吃小妹一頓搶白,只急得俊臉通紅。

 

「人是生的,劍是死的,劍法你可以練上一輩子,但人一去,我看你到什麼地方找回一個洛如煙?」

 

 

「你暫時休息一下,跟如煙到外面玩上半天----你心裏念著如煙,當然練來練去也練不好了。」

 

 

「但我正在閉關,怎能擅離刻劍居?要給爹爹知道了,可不是鬧著玩的。」鶴鳴垂下頭。

 

  

  「不給他知道便成----我代你在這裏練劍好了。」     

 

 

   「你是吃了豹子膽,給爹爹發覺了……

 

 

「他不會知道的。不是我取笑爹爹,他那兩雙眼可不及如煙,何況他隔著窗兒,一定看不出來。」

 

  

    第二天,燕歌清早便到刻劍居頂包。

 

 

    果然,爹爹幾乎每隔兩個時辰便隔窗巡察進度。

 

 

    幸而這雙龍鳳胎真的形神俱似,加上他萬料不到他倆居然這樣大膽妄為,所以在無驚無險下,一天便翩然過去。

 

 

    鶴鳴乘夜偷回刻劍居。「可有給爹爹看穿?」

 

 

  「給看穿了,我還能站在這裡麼?」燕歌擠擠眼:「你今天玩得可高興?」

 

 

    鶴鳴點點頭。

 

 

  「你們到什麼地方了?」

 

 

    鶴鳴臉一紅:「別問了!好不好?」

 

 

    燕歌知道三哥臉皮嫩,也不再追問。她伸伸懶腰:「練了整天劍,快要給悶死!我要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我已耽誤了整天的功夫,我想……

 

 

  「你這人一天不練劍,手便發癢,我才懶得管你!」

 

 

    燕歌功成身退,自個兒回房沐浴更衣。

 

 

燕歌正要就寢,門外卻傳來敲門聲。「喔喔喔----

 

 

她開門一看,卻是雪衣翩翩的如煙。

 

  

  「燕歌,如煙可有打擾你安寢了?」

 

 

  「沒有沒有。」燕歌把如煙迎入房內。「找我有事麼?」

 

 

    如煙看了燕歌一眼,卻又垂下眼睛。「整天不見你,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燕歌揉揉手心:「我到山上打獵,可惜運氣不好,什麼也獵不到。」

 

 

    如煙忽然輕歎了口氣:「你不用騙如煙了。」

 

「我……」燕歌一時語窒。

 

「鶴鳴今天陪了我一整天,如煙知道,一定是你假扮鶴鳴,代他在刻劍居練劍。」

  

    燕歌一怔:「洛姑娘冰雪聰明,古某佩服佩服!」

 

 

  「悠然山莊門規森嚴,要給古伯伯發現了,定不饒你,你又何必為我冒險?

 

 

  「只要你們高興便好。」燕歌嘴角笑容暖如旭日。

 

    如煙忽爾轉過身子去。她怎麼可以告訴燕歌,自己日盼夜盼,渴想與鶴鳴見面,但當兩人相聚,那感覺卻彷佛比不上思念般強烈,甚至還有幾分陌生的客套?這真教人心裏不安。

 

  「如煙,」燕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有心事麼?是不是三哥這愣小子惹你生氣了?」     

 

  「沒……沒有。」如煙驚醒過來。

 

  「三哥正是板板老實頭,怎麼曉得女兒家心事?你心裡要有什麼不舒服的,跟我說好了,我一向有對好耳朵。」

 

聽得燕歌一番熨貼體己話,如煙只覺心緒更是似絲還亂:「……如煙還是回去了。」

 

  「我送你吧!」

 

  「不必了。」如煙逃也似的離開燕歌房間。

 

 

    悠然山莊老莊主古震霆七十大壽,大宴武林同道。吉日漸近,鶴鳴也受命出關。既有鶴鳴照料如煙,燕歌便放心了,全力為宴客諸事忙得不可開交。

 

    山莊上下張燈結彩,到賀的賓客絡繹不絕。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可算是身份尊貴、絕色傾城的雅芙郡主。古老莊主特別叮囑燕歌,要盡心照顧這位鎮國王爺的掌上明珠,不可有絲毫怠慢。

 

於是乎,往後數天,燕歌總伴在雅芙郡主身前身後。

 

  這夜,燕歌把雅芙郡主帶到小山崗觀星。

 

 

「真漂亮。」雅芙郡主細細欣賞著這滿空繁星:「什麼珍珠寶石都比不上。」

 

 

  「世人總是營營役役,卻原來最美麗的東西早在眼前了。」燕歌輕嘆。

 

    雅芙郡主看牢身畔伊人:「怎麼你年紀輕輕,對世情卻有著這麼深刻的感受?」

 

    燕歌微笑:「不過是拾人牙慧吧了。」

 

    忽然一陣晚風吹來,雅芙郡主春衫單薄,不禁打了個哆嗦。

 

  「這邊風大呢!」燕歌把身子移過去擋在雅芙郡主身前,然後把她的一雙素手都握在手裏揉:「有沒有暖一點?」

 

  「咳咳……

 

燕歌聞聲回頭,「三哥、如煙,這麼巧?」

 

「是,趁著天朗氣清與如煙四處逛逛,想不到會碰上你們,不打擾你和郡主吧?」鶴鳴說。

 

「什麼打擾不打擾的?」燕歌說:「來,這邊坐,我帶了兩罈好酒呢!快來嘗嘗!」

  

  燕歌把酒杯都斟滿了:「『人生不作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我們可不要作呆子才好!」

 

才淺酌了兩杯,如煙便拉著鶴鳴告辭了。

 

燕歌和雅芙郡主直逗留到初更,盡興而歸。

 

燕歌把郡主送回廂房,經過如煙的房間,看見燈影透窗,想了想,便伸手敲門。

 

如煙,我是燕歌,可以進來麼?」

 

房門是開了,但如煙卻沒有請燕歌進房的意思:「夜已深,如無要緊事,不若留待明天再說。」

 

……也沒什麼要緊,不過想跟你說說話吧了!」

 

瞥見燕歌俏臉上儘是失望,如煙芳心不禁一軟,但還是口硬:「有什麼好說的?」

 

 

  「說什麼也好,我們也有好幾天沒說上三句話了,莫不是三哥出關了,燕歌就成了閒人?」

 

 

「現在雅芙郡主來了,你身負照料重責呢!怎麼會是閒人?」

 

 

 「郡主雖是貴族千金,但一點也不挑剔,待人也沒架子,我伴在她身旁,也說不上什麼重責不重責的。」

 

 

  「你就是有空,也要為她編『詠芙曲』吧?」不知怎的,酸話兒衝口而出,要止也止不住。

 

 

  「你怎麼猜得到的?曲兒是編過了,可是總不滿意,要知道郡主非比尋常,可不能馬虎了事。」燕歌理所當然的說。

 

 

    這話無疑是火上加油了----

 

 

  ……」如煙悶聲不響,氣氛煞是沉鬱。

 

 

  「如煙,你不是吃郡主的醋吧?」燕歌忽然說。

 

 

    如煙猛吃一驚:「你你胡說些什麼?」

 

 

    燕歌皺著眉頭:「你和郡主也是人間少見的絕色美人,正是一時瑜亮,

難分高下。你擔心三哥被她艷色所迷,也不是沒道理的。不過我早警告過三哥,他也誓神劈願絕不移情,你大可放心。」

 

 

看著燕歌眼內一片明澄,如煙只覺心頭滿是說不出的苦澀。

 

 

  「如煙,你心裡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我……

 

 

  「你待如煙這麼好,全是看在鶴鳴臉上吧?」

 

 

  燕歌一怔:「為什麼這樣說?」

 

 

  「如煙知道你與鶴鳴感情最深,待我好不過是愛屋及烏……

 

  「如煙----」燕歌趨上前去,扶著她的香肩,柔聲道:「在燕歌心裡,你的地位絕對無人可替!」

 

 

    燕歌的話猶如盟心矢誓,直教如煙芳心慄動。

 

 

  「不管洛家堡在武林多顯赫,不管你在群芳譜排名幾何,不管你是誰的女兒、誰的妻子、誰的親娘,也不管你將來變老變醜,只要你還是洛如煙,這便足夠了。」

 

 

  如煙心裡的最後一道圍牆轟然塌下----

 

 

「燕歌,我們離開這裡,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一輩子守在一起。」

 

  燕歌彷被五雷轟中。

 

「我一早已知道,三年前救我的,根本不是鶴鳴。」

 

「爹爹當年許諾,說誰能把我從那惡賊手中救回來,便將我許配給誰----我要嫁的,應該是你。」

 

  燕歌的指尖顫抖起來。

 

「你把我救走後,把我留在山洞內,鶴鳴不過是碰巧找到那山洞吧----雖然我當時一直迷迷糊糊,但那懷抱那氣息,我從來沒有忘記過……

 

「我一直告訴自己,嫁給鶴鳴也罷,他是男子,是世人眼中的良人。」如煙輕聲說:「但每當我想起,你的溫柔你的笑容終會交給別人時,我的心便像是給刀割一般難受……

 

  「女子相戀,為世不容,受人唾棄。」如煙的微笑裡,苦中帶甜:「但只要能夠和你在一起,如煙至死不悔。」

 

  

    燕歌的眼淚成串落下:「這句話,我等了好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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