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 (44) - 女兒

2015/09/18 10:20:42 網誌分類: 百合綻放(短篇小說集)
18 Sep

 

「心兒,把衣服穿好了沒有?敏姨姨還差十分鐘便來接我們了。」田雪英把自己打扮妥當後,便進房催促。

 

「媽咪,我……

 

雪英打斷心兒的話:「什麼媽咪?不是提醒過你千百次了,要喚我『姨姨』!」

 

 

心兒紅了眼睛:「……姨姨……

 

 

看著心兒這委屈的模樣,雪英心裡像是有針剌著,卻也不得不板著臉:「你要好好記著,我是姨姨,要是再叫錯,我便把你送回外婆家裡去。」

 

 

心兒嗚咽著:「……姨姨,心兒以後一定不會叫錯了,千萬不要送走心兒……

 

 

「別哭!快把眼淚擦乾淨,別給敏姨姨看見。」

 

 

……知道了,姨姨……

 

 

  雪英叮嚀再三,才牽著心兒的小手離房。

 

 

  門鈴準時響了。

 

  心兒換了一個天真笑臉來迎接元皓敏。「敏姨姨----

 

 

「小公主,你今天真漂亮!」皓敏蹲下來,把心兒一把抱在懷裡,在她前額親了親:「今天是小公主的生日,我們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我們先去看『冰雪奇緣』,再去玩具反斗城買玩具,然後吃自助餐。」

 

 

「你會寵壞她的。」站在一旁的雪英抿著嘴。

 

 

「不會不會,心兒長得這麼像你,性子也像你這麼溫馴可愛。」

 

 

  心兒把小臉埋在皓敏頸窩裡。

 

皓敏揉揉心兒柔軟的髮絲:「小公主,你的精神好像有些不好呢!」

 

「也許是昨晚興奮得睡不著了。」雪英說:「你把心兒放下來吧!她還挺沉的。」

 

 

皓敏微笑:「既然小公主睡得不好,我便抱著她,讓她多休息一會。」

 

 

雪英皺眉:「你別慣著她!」

 

 

皓敏只得輕輕把心兒放在地上。

 

 

心兒懂事地牽著皓敏的左手,把她的右手留給雪英。

 

 

皓敏牽著兩個大小美人,意得志滿地出門了。

 

 

看電影時,皓敏讓心兒坐在兩個大人中間。但心兒不願,硬是要皓敏坐在中間的位置。

 

 

皓敏當然樂得左擁右抱。

 

 

買玩具時,皓敏讓心兒自己挑選禮物。心兒花了幾分鐘便選定了一個小小的洋娃娃。皓敏卻把整個系列的配件都買下來,連嫁妝都給洋娃娃辦了。

 

 

吃自助餐時,侍應送上一個心型的迷你生日蛋糕。

 

 

皓敏讓心兒許生日願望。

 

 

心兒閉上眼睛,輕聲說:「我希望和姨姨、敏姨姨永遠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

 

 

皓敏笑得瞇起了眼睛,摟著心兒親了幾下。

 

 

雪英暗自攥緊了衣角。

 

 

晚飯後,皓敏送她們回家。

 

 

心兒睡熟後,皓敏和雪英在露台上相偎著看月光。

 

 

「雪英,你今天好像有點不在狀態了,有什麼心事麼?」皓敏溫柔地說:「說出來,讓我替你分憂。」

 

 

雪英把臉埋在皓敏的頸窩裡,不出聲。

 

 

「好了,你現在不想說,到了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吧!」皓敏輕撫她的秀髮。「你的髮質真好,跟小公主一樣柔軟。」

 

 

「小公主,小公主----」雪英突然大力推開皓敏:「你眼裡只有小公主!」

 

 

「怎麼了?你居然吃小公主的醋?」皓敏吃驚:「我這麼痛愛她,還不是因為她像極了迷你版的你?我這是愛屋及……

 

 

雪英打斷她的話:「像什麼?才不像!她不過是我姐姐的女兒……

 

 

「人家說『外甥多似舅』,她長得像姨姨,也很合情理啊!」

 

 

雪英臉色稍霽。「總之,你別對她太好。」

 

 

「為什麼?」皓敏摸不著頭腦。

 

 

……她只是暫住在這裡,很快便回新加坡了。」雪英咬著唇:「你對她太好,只會讓她將來難過。」

 

 

「這是什麼邏輯?」皓敏失笑。

 

 

「而且,你以前明明說過不喜歡小孩子的,現在卻……」雪英說:「你不用勉強自己來討好我。」

 

 

「我沒有勉強自己。」皓敏柔聲說:「小公主這麼聰明漂亮,我是真心喜歡她的。」

 

 

「你喜歡她?」

 

 

「嗯!很喜歡。」皓敏把下巴擱在雪英髮頂:「想想看,一個像小公主這樣美麗可愛的小女孩,要是我們的親骨肉,我一定把她寵到天上去。」

 

 

……親骨肉……」雪英聲音裡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我累了,你明天還要上班,還是早點回去吧!」

 

 

「嗯!」皓敏在雪英額前輕吻:「你好好休息,明天下班後我來煮辣蟹給你吃。」

 

 

「好。」

 

 

送走了皓敏,雪英走進睡房。

 

 

睡夢中的心兒,純淨的臉蛋上,不是甜美的笑容,卻是那微皺著的眉頭。

 

 

雪英心裡又酸又麻。

 

 

  ----心兒才七歲,卻有著超乎年紀的成熟,全因為她有著一個失敗的媽媽。

 

 

  雪英是新加坡華僑,十八歲隻身來香港唸大學。

 

 

書沒唸上幾天,卻未婚懷孕了,只得和小男友匆匆成婚。

 

 

孩子生下沒一年,兩人又宣佈分手。

 

 

雪英的媽媽蘇冰勸她,說她一直拖著這小油瓶,不單學業事業受阻,更難找到好對象,這一輩子算是完了。

 

 

雪英哭了兩天,終於聽從媽媽的建議,把心兒交給她撫養。

 

 

  雪英很愛心兒,每逢假期便飛到新加坡陪伴她。

 

 

  往後,雪英也談了幾場戀愛,卻總覺得不是那麼一回事。

 

 

直至兩年前,遇上了皓敏。

 

 

  皓敏正直善良、學識淵博、笑容明媚,和雪英以往相識的人都不一樣。

 

 

雪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喜歡女人,但就是不由自主愛上了和皓敏一起時的感覺。 

 

    雪英甚至拋掉矜持,主動追求皓敏。

 

 

皓敏答應了,卻告訴雪英,這是自己的初戀,希望雪英是她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戀人。

 

 

    面對著純如白紙的皓敏,雪英不禁自慚形穢起來。

 

   

    ----自己比少皓敏三歲,戀愛經驗卻是她的好幾倍,最離譜的,是自己結過婚離過婚,還有一個五歲的女兒。

 

 

    雪英想過向皓敏坦白,但馬上又否決了----要是皓敏不能接受自己這麼複雜的過去,跟自己提分手,那自己可以往哪裡哭去?   

 

    雪英知道自己已經深深陷進去了,這個險,絕不能冒。

 

    第一天不說,第十天不說,這便成了永遠說不出口的秘密。

 

    雪英也知道「紙包不住火」,但唯有見步行步。

 

這時候,蘇冰胃病復發,需入院治療,雪英只好把心兒接來香港照顧。

 

  ----雪英讓她改口叫自己「姨姨」,然後告訴皓敏,心兒是自己的外甥女,在她家寄住兩星期。

 

皓敏對心兒一見鍾情。

 

心兒是個小大人,她很快便弄明白,皓敏是自己媽媽心裡非常重要的人,所以對皓敏也是十分親近。

 

小小的心兒單純地想:「只要敏姨姨喜歡心兒,媽咪便會更喜歡心兒了,也許,媽咪會讓心兒永遠留在身邊了。」「只要可以留在媽咪身邊,讓心兒叫她什麼也可以!」

 

如果,雪英可以聽到心兒的心聲,她會有什麼感想?

 

  星期天,她們去迪士尼樂園遊玩。

 

 

  心兒看見這麼多卡通人物,笑不攏嘴。

 

 

皓敏極有耐心,陪著心兒,和他們一一拍照留念。

 

  三人盡慶而歸。

 

  心兒真是累透了,在回程路上便睡了過去。

 

 

把心兒安頓妥當後,皓敏讓雪英跟她走。

 

 

雪英看她神神秘秘的模樣,心裡想,就看看這板板老實頭,可以弄出什麼把戲來? 

 

 

  皓敏把車子開往新界,二十分鐘後,停在一個小型住宅區內。

 

  雪英狐疑地看了皓敏一眼。

 

 

  皓敏回她一個陽光笑容,牽起她的手,踏進電梯裡,按「12」字。

 

  皓敏把雪英帶到一個單位前,掏出鎖匙,開門進去。

 

  皓敏開了燈,一個充滿泰國風情的客廳出現眼前。

 

雪英掩著嘴。   

 

皓敏帶著雪英逐一參觀主人房書房客房雜物房廚房浴室。

 

  皓敏從背後擁著雪英,在她耳邊說:「這裡的裝潢擺設,都是按著你那畫冊『夢、家』來安排的,你可喜歡?」

 

 

雪英怔怔地點點頭。

 

皓敏走到雪英面前,跪下來,捧上鎖匙:「請你答應當這屋子的女主人。」

 

----太突然了!雪英只管看著皓敏,完全不懂給反應。

 

皓敏給雪英這呆呆的樣子逗笑了,她向雪英再湊近一點,拉著她的左手,把鎖匙扣直接往無名指套去。「你不說話,就當是默許了!」

 

-----」雪英如夢初醒:「你怎麼可以這麼無賴?」

 

「這就是我的真面目,」皓敏呵呵笑:「你後悔已經太遲了!」

 

 

  雪英心裡又甜又軟,口裡卻不饒她:「我才不會這麼輕易便答應你

!」還作勢要把鎖匙扔給她。

 

 

皓敏連忙阻止她:「好好好,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答應?」

 

  「還要我告訴你麼?」

 

皓敏心裡靈光一閃,馬上指天立誓:「皇天在上,我元皓敏對田雪英一心一意,永遠愛她寵她,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也一輩子不離不棄。」

 

 

「就憑這兩句空話?」

 

 

「我絕不會空口講白話,我會以行動來証明。」皓敏一字一句地說:「你的終身幸福,我統統承包了。如違此誓,教我生無好生,死無好死!」

 

 

雪英又好氣又好笑:「你這笨蛋,這麼認真幹嗎?」

 

 

「娶老婆這麼大件事,怎麼可以不認真?我還打算到新加坡,一來探望伯母,二來,親自向她提親。」

 

 

雪英嘴角笑意一凝:「這完全沒必要!」

 

 

「怎會沒必要?」皓敏說:「難得伯母這麼開明,不反對我們在一起,我們一定要尊重她老人家,一切按規矩來做。」

 

 

「可是……

 

 

「雪英,」皓敏看著她的眼睛:「你也知道,我自小父母離異,一輩子最渴望的,就是和親人相聚,你當是成全我這心願吧!」

 

  雪英一時心軟,答應下來。

 

  

    過了三天,皓敏便抱著大包小包,高高興興地跟著雪英和心兒,來到未來外母家探訪。

 

 

當皓敏看見未來丈母娘,真是嚇了一跳----雪英跟她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她們三代人坐在一起,就是雪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同時出現了,皓敏不由驚嘆著造物主的匠心獨運。

 

 

蘇冰對皓敏還算熱情友善。

 

 

大家過了幾天開開心心的日子。

 

這天,雪英約了舊同學吃下午茶。

 

心兒在午睡,皓敏陪蘇冰下象棋。

 

三局下來,皓敏兩負一勝。

 

 

「看你外表這麼老實,想不到內裡也有點城府。」蘇冰說:「有幾步棋你明明可以斷我後路的,你卻白白放過。」

 

 

皓敏搔頭傻笑。

 

 

「元皓敏----」蘇冰忽然板著臉:「你真的打算和雪英過日子嗎?」

 

 

皓敏收起笑臉,認真地說:「是的。」

 

 

「對於她的過去,你知道多少?」

 

 

「雪英不愛提起以前的事。她不說,我也不問。」

 

 

「她的過去很複雜,也許不是你可以接受得了的。」

 

 

皓敏馬上說:「過去是過去,我只在意她的現在與未來。」

 

 

「沒有過去的她,也就沒有現在的她,未來的她。」蘇冰看著皓敏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你要跟她過一輩子,對她的過去不能一無所知。」

 

 

「如果真要知道的話,我希望是由雪英親口告訴我。」

 

 

「她根本沒勇氣向你坦白,但任由她這樣自欺欺人下去,只會令她一生痛苦。」蘇冰握緊拳頭:「所以,這醜人就由我來當好了。」

 

 

皓敏還想再說什麼,卻給想蘇冰擺手止住。

 

「心兒不是雪英的外甥,是她的親生女兒。」

 

皓敏想不到蘇冰會這麼直接了當,一時之間,呆個正著。

 

 

  「這件事不能怪雪英,這全是我的主意……」蘇冰看見皓敏的臉色,心裡疑團頓生:「元皓敏,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是不是早已知道?」

 

 

皓敏也不再掩飾了:「是的。」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其實第一眼看見心兒,我已經開始懷疑,說到底,這麼相似的五官,真的很難令人不往母女關係聯想。」皓敏緩緩地說:「再相處下去,心兒對雪英這麼依戀,也絕不是一年見兩、三次的姨姨和外甥的表現。」

 

 

「那你為什麼不揭穿?」

 

 

「雪英不想說,一定有她的想法,我尊重她的意願。」

 

 

蘇冰突然往檯子大力一拍:「元皓敏,你這卑鄙小人!」

 

 

皓敏一愕:「伯母----

 

 

「既然你早已猜中,卻裝聾扮啞,你究竟存著什麼心思?」

 

 

「你故意不說穿,好聽的說是尊重雪英,實際上卻是任由她苦苦掙扎,受盡良心責備。」

 

 

「要是雪英一直隱瞞下去,即是迫使她倆母女一輩子不相認。」

 

 

「要是雪英坦白告訴你,你就以一個救世主的嘴臉去饒恕她?」

 

「元皓敏,你簡直在污蔑『愛』這個字!」

 

皓敏給蘇冰罵得狗血淋頭,低下頭來不敢說話。

 

----那天,心兒在午睡,皓敏進房給她蓋被子,卻聽到她的夢囈:「……媽咪,不,姨姨……別趕我走,心兒一定不會再叫錯了……

 

多日的懷疑終於得到証實,皓敏的心一點點地冷下來。

 

皓敏失眠了整整一星期,天使魔鬼激戰連場。

 

----我不介意雪英離過婚、有個女兒,但我很介意她說謊騙我,要知道,我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謊言。

 

----雪英不是存心騙你,她只是想把往事埋藏,重新展開新生活。

 

----兩人相處,最重要就是坦誠互信,所謂「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以後的話,我還能相信麼?

 

----過去是過去,將來是將來,每個人都應該有改過的機會,你怎能妄判她死刑?

 

----她連親生女兒都可以拋棄,她對我的愛更加經不起任何考驗。

 

----為了愛你,她連骨肉親情都捨棄了,這正好証明你在她心裡的位置。

 

----雪英認為我知道真相後會離開她,這根本是懷疑我的人格,不相信我的愛可以包容這一切。

 

----最不能試練的就是愛情,她不敢冒險,還不是怕失去你?你這混蛋還鑽什麼牛角尖?

 

終於,皓敏想明白了,把心態完全調整過來。

 

----她打算順其自然,讓雪英慢慢想清楚,任由她決定告不告訴自己真相。

 

皓敏以為這樣是尊重雪英,體貼她的心,現在給蘇冰這麼一說,才突然驚覺,原來自己一直裝作若無其事,簡直就是把雪英放在鍋子裡煎。

 

  自己口口聲聲說愛她,這種愛,根本膚淺幼稚得人神共憤。

 

  皓敏掩著臉,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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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十二小時,皓敏音訊全無。

 

整整十二小時,雪英躲在房間裡不出來。

 

雪英沒有哭,事實上,她沒有想像中那麼難過,反而有種放下重擔的輕鬆。

 

----她沒有怪媽媽,她清楚知道媽媽這樣做,全是為了自己著想,不想自己一輩子活在謊言裡。她很感謝媽媽。

 

----她沒有怪皓敏,她很明白,皓敏真的愛她,只是,這份愛,自己無福消受。

 

----她唯一要怪的是自己,因為她的自私怯懦,令心兒受了這麼多委屈,自己一定要好好補償她。

 

  「咯咯咯----」房門被敲響。「姨姨,心兒可以進來麼?」

 

  

    雪英一邊打開門,一邊說:「心兒,你以後不要再叫我姨姨了,要叫我媽咪……

 

 

雪英的話被打斷。「心兒,你不要叫她『媽咪』----」皓敏從走廊轉角處走出來,抱起心兒:「要叫她『小媽咪』,叫我『大媽咪』。」

 

雪英呆住,眼睛在瞬間模糊一片。「…………憑什麼佔我女兒便宜?」

 

 

「你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女兒了。」皓敏把雪英也一併擁在懷裡:「你倆母女的終身幸福,也通通給我承包下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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