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 (45) - 放不下
「……噢……」發出一聲尖銳高亢的呼聲後,戴詩嘉整個人癱瘓下來。
龐灝生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熱毛巾,溫柔地替她拭掉嬌軀上的汗水。
詩嘉怔怔地看著灝生。
「怎麼這樣看我?」
「……你的唇型很像她……」
灝生手上動作一頓,卻又馬上裝作若無其事:「是嗎?」
詩嘉點點頭:「不過你的唇好像厚一點點。」
「那你喜歡親那個多些?」灝生半開玩笑地問。
詩嘉閉上眼睛:「……論口感呢?是你好一些,但她的技巧比較純熟。」
灝生也不生氣:「那你來陪我多多練習吧!」
然後便吻下去……
像是故意懲罰詩嘉,灝生的動作變得狂野起來,完全不理會詩嘉的求饒,把她反來覆去地狠狠折騰了好幾遍……
熟睡了的詩嘉嘴角帶著甜笑,灝生的心窩不禁輕輕抽搐著。
----她的夢中人,肯定不是自己。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灝生決心不讓自己在悲情中沉溺下去:「她的枕邊人,現在是自己……」
「給她時間,這是最好的療傷藥……」
「對她再溫柔一點,再體貼一點,終有一天她會感動……」
灝生伸手擁抱著詩嘉。
詩嘉咕囔著,在灝生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尋好夢。
灝生輕吻她的額角,然後閉眼睡覺。
第二天準六時半,生理時鐘讓灝生自動清醒過來。
灝生躡手躡足地起床,並把床邊的大攬枕塞在詩嘉懷裡,取代自己的位置。
灝生洗漱後,便到廚房煮早餐。
灝生不是廚藝高手。事實上,她是九個月前認識了詩嘉後,才開始學習煮食。
----詩嘉廚藝零分,卻嗜吃,想是給前度養刁了胃口,光是早餐已要求每星期天天新款不重覆。
灝生為了不給她的前度比下去,只好發奮圖強,上烹飪班比上班還要勤力。
灝生一番苦心,卻從來不敢讓詩嘉知道。
詩嘉告訴灝生,即使自己和前度露露分了手足足一年,但心裡一直放不下她。和灝生交往,不過是耐不住寂寞,找個伴吧了!
----兩個寂寞的人碰上了,互相慰藉一下,各取所需,簡單公道。她還千叮萬囑灝生,千萬不要付出真感情,否則兩人的關係立刻終止,永不相見。
她們把條款細則一項項談好,大原則是「你情我願」,「要來不拒,要走不留。」
只要能夠留在詩嘉身邊,灝生什麼也答應。
灝生甚至不惜虛構一個前度芝芝出來。她告訴詩嘉,自己還是舊情難忘,以減低詩嘉的「戒心」。
----沒有,沒有前度,詩嘉是灝生第一個愛上的女生。
為了令詩嘉信服,灝生瘋狂地上網搜集拍拖心得,學習調情技巧,假裝成一個情場老手。
詩嘉不疑有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灝生的溫柔。
也毫不忌憚在灝生面前提起露露----她的好,她的壞,她們過往的點點滴滴。
每到這些時候,灝生都要裝作若無其事,調笑幾句,有時甚至還要編些自己和芝芝的甜蜜片段來比拼一下。
騙人,還要騙自己,灝生的日子一點也不好過,她卻甘之若飴……
「今天吃什麼?」詩嘉從後邊擁著灝生。
「這麼早起來?怎麼不多睡一點?」灝生轉過身來反手抱著她。「你應該很累了。」
「你還說!」詩嘉在她腰間擰了一記:「叫你停,你怎麼還一直
……」
灝生忍著不呼痛,卻可憐兮兮地看著她:「下次、下次一定聽你的!」
「看你外表這麼斯文,想不到比露露還要禽獸!」
「這是要看對手的。」灝生裝作輕佻地笑了笑。
「到了最後三個月,她碰也不碰我。」詩嘉的情緒驟然低落下來。
「芝芝也一樣,分手前半年,連一個吻也不願給。」
詩嘉白了灝生一眼:「你總是說前度不好,真不明白為什麼還對她這樣念念不忘?」
灝生低下頭來,話到嘴邊不敢說----丈八燈塔,照著別人,照不著自己。
「我餓了。」詩嘉說。
灝生馬上說:「我們今天吃洞庭冷烏冬,再等十五分鐘就好了。」
「來,親一個!」詩嘉在灝生臉上「噗」的一聲親了一口,然後風姿綽約地轉身回房。
灝生傻笑著,回頭繼續努力。
兩人吃過早餐,灝生提出送詩嘉上班。
「也不是不可以……」詩嘉有點猶疑:「但你在街口便要放下我,免得被同事碰見。」
「我見不得人麼?」灝生暗暗攥緊衣角。
「我的同事,露露全都認識,我不想她們把是非傳來傳去。」
「就是要傳到她耳邊,給她知道自己走了寶,讓她後悔一下也好。」
「哦?」詩嘉似笑非笑:「你就不怕她發狠把我追回去麼?」
灝生的笑容一凝:「……這就恭喜你了!」
「那我也祝你的芝芝早日回心轉意吧!」
「謝謝!」
最終,灝生也把詩嘉送到公司大廈的正門口。
「晚上一起吃飯麼?」灝生叫住了正要下車的詩嘉。
詩嘉板著俏臉:「不要老纏著我,難道你沒有別的朋友麼?」
「順口問問而已。」灝生強裝笑臉:「我也幾乎忘記了,早約了老友泡酒吧看美女。」
詩嘉說:「祝你獵艷成功!」然後頭也不回地下車離去。
灝生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才依依不捨地駕車離開。
下班後,灝生百無聊賴,便獨自跑到酒吧喝酒。
灝生的心情不大好,一口一口地喝威士忌,冷眼旁觀著別人或是猜拳鬥酒,或是細語喁喁。
突然,吧檯那邊傳來了玻璃杯墜地的聲音。
灝生轉頭望去,看見一個長髮美女抱著臂膀,睨視著面前一個褲子上全是紅酒漬的TB。
灝生隱約聽見美女說:「……你貼得太近了,我的手不小心滑了一下……」
「不要緊,不要緊,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TB還陪著笑:「我到洗手間整理一下,失陪一會。」
美女對著TB的背影扮了一個鬼臉。
灝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居然給美女發現了,她瞟了瞟灝生,然後向這邊走過來。
灝生怔怔地看著美女招呼也不打一個,便在自己旁邊坐下。
「小姐,我們認識嗎?」灝生忍不住問。
美女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你不認得我了?」
灝生端詳著眼前人,並在腦裡搜索一遍,依然一無所獲,只好搖搖頭。
「你這沒良心的!」美女一個指尖直戮在灝生的額前:「陳小靈,在中學裡和你同桌三年的陳小靈。」
「你是……陳小靈?」灝生用看補藥黨的眼神看她:「怎麼可能?我認識的陳小靈八百度近視,滿臉雀斑,還是個西瓜刨……」
「別說了!別說了!」美女掩著灝生的嘴:「再說便殺你滅口!」
灝生掙開美女的手:「你真的是陳小靈?」
「你再看清楚!」
灝生揉揉眼睛,再看仔細,還是搖頭:「算你做了激光矯視、去斑及箍牙,但那鼻子那下巴根本就……」
「大驚小怪,不就是到韓國走了一圈麼?」
灝生恍然大悟了。
「倒是你,怎麼十年過去了,你還是一臉呆相?叫人忍不住總想好好欺負一下!」
灝生咧嘴傻笑:「陳小靈,想不到能夠再見你,我真的很高興!」
「只想不到會在同志吧重遇。」小靈朝灝生眨眨眼:「什麼時候成為姐妹的?」
灝生苦笑了。「就是遇上『她』的時候。」
小靈一聽這話,興趣便來了。「我最愛聽愛情苦戀了。」
灝生還未開口,那TB走到她們跟前,一臉不善的瞪著灝生。「喂!你別騷擾我女朋友!」
「誰是你的女朋友?」小靈冷笑。「你別一廂情願!」
「我從美國追到法國,從法國追到香港,這些年來,沒功勞,也有苦勞……」
「愛情是講感覺的。」小靈打斷她的話:「感覺不對,你付出多少也沒有用!」
「感覺不對?」TB還是瞪著灝生:「難道你對這種呆木頭的感覺就對了?」
「正確。」小靈摟著灝生的脖子,把大半邊身子偎貼在她懷裡。「我千里迢迢從美國回香港,就是為了找她再續前緣。」
「你----」TB的眼睛快要射出毒箭來。「就憑你?」
灝生給她看得毛骨聳然,卻也強自挺起胸膛:「失禮。」
「別跟她多費唇舌!」小靈的聲音甜得膩人:「我們回家去吧!」
「好。」灝生招來侍應結賬。
兩人互相手挽腰,連體嬰似的離去。
「好了,你住在那裡?」在的士上,灝生跟小靈說。
小靈拋她一個媚眼:「回你家吧!」
灝生沒好氣:「沒心情跟你玩呢!」
「你看看後面。」
灝生轉頭一看,一架黃色的法拉利正跟在車後,駕車的人赫然就是那TB。
「怎麼這樣死心不息?」
「你把我帶回家留宿一夜,她便心息了。」小靈閒閒地說。
「我家不大方便。」
「別諸多藉口了。」小靈打個呵欠:「讓司機開快一點,我累死了。」
灝生沒奈何,只好把地址告訴司機。
回到家,小靈老實不客氣地直闖灝生的睡房,翻她的衣櫃,搜出乾淨的睡衣,到浴室洗澡。
還隔著門兒吩咐灝生:「龐灝生,我的手機快沒電了,你替我充充。」
灝生歎歎氣,謹遵女王口諭。
----顧此失彼,十五分鐘後,灝生自己的手機也因為沒電,而自行關機了。
小靈洗完澡,看見灝生正站在床前,一臉糾結。
「你放心,別的女人睡過的床,我才沒興趣。」
灝生如釋重負:「那只好委屈你睡沙發了。」
「我睡不好,你也別妄想有覺好睡。」小靈吩咐灝生:「把枕頭被鋪全搬到客廳,我們像以前一樣打地鋪談通宵。」
灝生想起了少時候的歡樂時光,也就欣然同意了。
她們把棉被鋪在地上,再把被子枕頭堆在一起,弄成一個暖暖的被窩。
兩人鑽進被窩裡去。
小靈的話匣子打開了便合不上,她口若懸河地交代著過往十年,灝生笑眯眯地聽著,津津有味。
突然,小靈話鋒一轉:「龐灝生,看你浴室裡整整齊齊的放著兩個人的毛巾牙刷和浴袍,想已是抱得美人歸,怎麼還要到酒吧借酒消愁?」
灝生咬唇不答。
小靈卻不放過她:「受欺負了,快告訴小靈姐姐,我代你出頭。」
灝生不敵她的苦纏,便把自己和詩嘉的恩怨情仇緩緩道出。
「想不到你的思想這麼前衛?」小靈挑著眉:「居然學人當性伴侶。」
灝生想否認,但想深一層,自己和詩嘉這種相處方式,不是性伴侶,又算是什麼?
她的情緒驟然跌近冰點。「你會不會覺得我犯賤?」
「戀愛中的人,誰不犯賤?」小靈語重心長:「不過在我來說,不快樂的愛情,還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你是說,我應該離開她?」
「我說有什麼用?最重要的是它說什麼。」小靈指指灝生的心臟位置。
灝生輕歎了口氣。
到底不年輕了,談了大半夜,兩人的眼皮越來越重,終於睡了過去。
突然,門鈴震天價響。
「天!」灝生看看手錶----零晨兩時十五分。她掙扎著爬起來去開門。
「誰這麼神經病?」小靈狠狠咒罵著,用被子把頭也蒙上。
灝生看著門外人,一時怔住。
詩嘉看見灝生整個人原整無缺,心裡的擔憂登時變成怒火:「你為什麼不聽我電話,也不回我的信息?」
「你找過我麼?」灝生心裡著慌:「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
「這麼大的人,做事沒一點分寸!」
「對不起,對不起!」灝生連聲認錯。「你找我這麼急,有什麼要緊事嗎?」
「你要我站在大門口跟你說?」
灝生有點為難。「一定要現在說麼?」
「既然你不方便,那以後再算吧!」詩嘉轉身便走。
灝生急忙拉著她:「也沒有什麼不方便,就是有位老同學留宿了。」
「舊情人才對!」不知什麼時候,小靈已站在灝生旁邊,還一手搭在她肩上。「我們復合了這麼高興的事,你怎麼不告訴你的『好朋友』?」
灝生不笨,馬上知道小靈的用意,剛想否認,卻看見詩嘉滿臉笑容。「這真是好消息!」
灝生登時心灰意冷起來。
----在詩嘉眼裡,自己一直是可有可無吧?
----這些日子以來,全仗著自己厚著臉皮苦纏不休,這和陳小靈那追求者有什麼分別?
----與其等她生厭趕自己離開,不如自己自動消失,將來還可以當對普通朋友……
灝生低下頭來不說話。
小靈還說:「我們打算年底結婚,到時請你賞臉來喝一杯。」
「好,我一定到。」詩嘉說:「不打擾你們了,再見。」
「再見。」
灝生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
小靈大力拍她的肩膊:「還傻站著幹嗎?還不趕快追上去?」
「什麼?」灝生一愣。
「真服了你們!明明已是郎情妾意了,還這樣折騰來折騰去!」
「什麼郎情妾意?」灝生苦笑:「她心裡根本沒有我。」
「心裡沒你,怎會半夜三更找上門來?」
「她要是心裡有我,怎麼聽到我和前度復合,還一副中了大獎的開心模樣?」
「她臉上笑得燦爛,指尖卻在發抖。」
「真的嗎?你會不會看錯了?」
小靈懶得回答,打個呵欠,回被窩睡覺。
灝生也管不得身上只穿著睡衣拖鞋,一手拿過錢包車匙便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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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嘉駕著車子連衝了幾個紅燈,十五分鐘便從港島西回到九龍東。
回到家,她連燈也不開,便直撲到床上,把自己綣縮成一個胚胎。
到了這時候,眼淚才緩緩落下。
----九個月的恩愛纏綿,最終也敵不過前度勾勾手指尾……
----不能怪她,灝生一直擺明車馬,心裡根本從沒放下前度,和自己交往,不過是排遣寂寞……
----只能怪自己,明知是前面是懸崖,也閉着眼睛往下跳……
其實,詩嘉早已放下露露。
以為自己一輩子也放不下她,但灝生的溫柔體貼包容呵護,逐分逐寸地修補了露露留下來的傷痕。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露露不再入夢。
但詩嘉不敢坦白告訴灝生,怕她嫌自己破壞遊戲規則,怕兩人永不相見。
詩嘉小心奕奕,不惜把露露天天掛在唇邊,竭盡全力避免灝生識破偽裝。
詩嘉知道這樣做毫無理智可言,但她實在太在意灝生,不想冒萬份之一的險。
她鴕鳥般把頭埋在細沙裡,想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也許,就這樣廝守一輩子了……
這個晚上,整整五小時,灝生不回電話,不覆信息,這是從來沒有
過的事。詩嘉行不安坐不穩,完全阻止不了自己儘往壞處想。
就在這剎那,詩嘉終於明白,人生無常,自己絕不能再這樣蹉跎下去。
誰知道,當她鼓起勇氣,決意表白的時候,一切已經太遲
……
詩嘉絕望地想,一個露露,已令自己沉淪了這些日子,現在為了龐灝生,又要多少時間才能復元?
也許,這一輩子也不敢再愛了……
還在自怨自艾,門鈴響。
三更半夜的,會是誰呢?詩嘉心裡猛然一跳。
她一跌一碰地走去開門。
透過防盜眼,詩嘉看見穿著睡衣的灝生站在門外,不斷打著噴嚏。
詩嘉的理智猶如沙粒遇上巨浪,瞬息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門一打開,兩把聲音同時響起:「其實我心裡一直放不下的,只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