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吧 - (3)
迦藍收到新租約,卻發現印刷錯誤----租金上調百份之十,不是百份之一百麼?還一簽便是五年?這麼大的錯誤真叫人難以接受。
迦藍打電話給物業代理,卻聽到他說:「是,百份之十沒錯,業主改變主意,你趕緊把租約簽回吧!」
迦藍不相信業主會大發慈悲,當中一定有問題。她向物業代理打聽,終於知道,這兩個物業已在十天前轉手。這份新租約是由新業主草擬的,而新業主,姓蔣。
----是永愿,她出手了。
迦藍不是一個不識時務的人,永愿既然出手相助,迦藍也不必死抱著無謂的自尊,與錢鬥氣。
這一夜,迦藍沒有回盡歡吧,她去了大會堂。
迦藍進入場館,憑票找到自己的位置。
這巴蕾舞表演很受歡迎,門票絕早售罄,全場坐無虛席,卻獨剩下迦藍身邊
的座位。
十分鐘後,燈光關掉,有人坐到她的身邊。
黑暗裡,永愿把手伸過來,握著迦藍的手。迦藍反握著她的手,放到嘴唇上輕吻,然後讓兩人的十指緊緊扣在一起。
台上的表演很精彩,迦藍卻有點心不在焉----燈光在永愿的臉上忽明忽暗地閃映著,勾劃出她美麗的側面,迦藍湊近她,飛快的偷吻了一下。迦藍的心不爭氣的在亂跳,像是偷吃糖果的小孩。
快到完場的時候,永愿再吻吻迦藍的手,然後起身離去。
完場後,迦藍找了部計程車,吩咐司機往郊區駛去。
車子到達目的地,迦藍走到別墅大門。不待迦藍按鈴,門開了,一個溫暖的身軀撲入迦藍懷裡。
「迦藍----」永愿在迦藍耳邊低喚,然後印上一個吻。
屋裡很暗,月光透過落地玻璃窗偷偷進來,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永愿把迦藍領到屋裡的客廳,大大的矮几上擺放了洋燭、牛扒和紅酒。
低泣似的音樂隨月色流瀉一地。
迦藍與永愿熱情地擁吻著,不知人間何世。終於,永愿微喘著,輕輕推開迦藍。
「怎麼了?」迦藍有丁點兒不滿。
「你先嘗嘗我的手勢,牛扒冷了不好吃。」
「你下廚了?」迦藍很奇怪。「不是說你連雞蛋也煎不好嗎?」
「你先試試看。」永愿把一小口牛扒送進迦藍的口裡。
迦藍坐在米白色的羊毛地氈上,閉上眼睛,仔細咀嚼:「好味道。」
永愿把紅酒遞到迦藍嘴邊,迦藍輕嚐了一口,如絲綢般的酒液滑過舌頭,經
過咽喉,落到肚子:「好酒。」
迦藍握著永愿的手:「謝謝你為我花心思。」
「你喜歡便好。」永愿微笑。
「我也有東西送你。」迦藍打開手提包,取出一個小小的禮盒,雙手捧給永愿。
永愿拆開包裝紙,這是一個造型笨拙,帶點童趣的香薰燭臺。
「我親手做的。」迦藍不好意思的笑:「是不大好看,但你可喜歡?」
「很喜歡,謝謝你。」永愿賞了迦藍一個吻。
兩人再次緊抱著對方,火辣辣地熱吻起來……
半夜裡----
「我想念你。」永愿在迦藍耳邊囈語般說。
「什麼?」迦藍在半夢中醒來。
「我想念你。」
「我不正在你身邊麼?」迦藍翻了身,把她擁入懷裡。
「可是,我已經開始想念你了。」
「謝謝你愛我。」迦藍輕吻她的額角。
「我愛你,卻待你不好。」永愿的聲音低下去。
「別這樣說,你對我已經很盡心了----你救了盡歡吧,我真的很感激你。」
「只是,」迦藍開起玩笑來:「為什麼不乾脆把那物業送給我?」
「我就是怕你不高興!」永愿急促的說:「你想要的話,明天便可以到律師樓簽約。」
「我說笑而已。」迦藍歎了口氣:「你總是太認真了。」
「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認真在聽。」
迦藍的心卻是沉了一沉,不接口。
永愿敏感地察覺到迦藍的心理變化,她輕輕說:「我知道我欠你,怎樣也補償不了。」
「不要說這些,我們不是早說好不提這個麼?」迦藍差點便按捺不住心底的煩躁。
「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你應該找一個更好的人。」
「我覺得你很好。」
----如果,不必和別人分享就更好了。
「你可以忍耐到什麼時候?」永愿的聲音輕顫著:「終有一天,你會厭倦這種日子。」
「到那一天來臨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我不能想像,沒有你的日子。」
「在那天到來之前,讓我們好好相愛。」迦藍吻上她的唇……
這天,警察來了盡歡吧查牌。
警察高聲大喝:「警察查牌,開燈,誰是負責人?男左女右,拿身份証出來。」
客人們發出一陣哄笑----這裡可沒有男人,所以誰也不動。一會兒,有幾個打扮男性化的客人大大方方走去左邊,警察卻瞪著她們。
迦藍靜坐著,小鄺自會出面應付。
一個紥著馬尾的女警官向迦藍走來。「請出示身份証。」
迦藍掏出身份証,雙手遞給對方----雙手給別人東西,是基本禮貌,這是迦藍的外婆自小教她的。
女警一怔,想是沒有遇過這種多禮的人,她接過身份証,盯著上面的照片,再看看迦藍,看得特別仔細----相片是十多年前拍的,外貌沒有什麼大改變,但當年的一臉冷傲換上了溫和的微笑,變得好看多了。
「叫什麼名字?」她問。
「江迦藍。」
迦藍偷看了對方的工作証----俞愉安。相中人看起來有點嚴肅,配上清秀的五官,卻像是強裝大人的小孩。
「你常來這裡的嗎?」俞愉安問。
「我是這裡的老板。」迦藍答。
俞愉安微怔,轉過身,與總台聯絡,查核迦藍的記錄。接著,把身份証雙手還給迦藍。
「謝謝。」迦藍說。
警察沒什麼發現,很快便收隊離去。
小鄺走過來對迦藍說:「我敢打賭,她要是把頭髮放下來,塗點口紅,便是一個美人。」
「誰?」
「俞愉安。」小鄺輕歎了口氣:「她是我喜歡的類型----口硬心軟,外剛內柔,只可惜正邪不兩立。」
迦藍失笑:「我們是邪麼?」
「開酒吧的始終算偏門。」
「心動不如行動!」迦藍拍拍她的肩:「你也獨身得太久了。」
「還是算吧!孤家寡人多自在,不用侍候別人,看她臉色。」
迦藍呵呵地笑。
迦藍愛吃,嘴也刁,尋常味道的東西根本吞不下去。但她不喜歡進廚房,怕那股血腥味,所以事事也愛親力親為的她,對於煮食卻不得不借助他人。
在好姐妹林昉言還在香港的時候,迦藍幾乎天天到她家蹭飯,也幾乎為此愛上昉言。直至迦藍發現,昉言煮得最好的那幾個菜,其實全是某人的至愛,這才晃然大悟……
在昉言離開香港後,迦藍為了盡歡吧,也為了自己,決定重金禮聘一名出色的大廚回來座鎮。
大廚小鍾本來是絕對不會答應來酒吧獻藝,但實在是受不了迦藍的苦纏,便答應來試試。誰知道,她馬上便愛上盡歡吧的氣氛,而且,客人也多美食家,她不愁沒有知音人,所以在這裡一做便是三年。
----這三年來,幸好有小鍾,迦藍才不致餓肚子,而且,還給養得肥肥白白。
那天,迦藍回到盡歡吧,看見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女郞坐在一角,背影看來很熟悉。迦藍按著胸口,定一定神,才向她那邊走去。
「昉言?」
那女郎聽到迦藍的聲音,轉身站起來,帶著淡雅的微笑,看著迦藍。
迦藍一步踏前,給她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昉言帶點靦腆的說。
迦藍回頭跟侍應小何說:「告訴大家,這一圏的酒,迦藍請了。」
「這麼高興,是老板娘終於回來了?」酒保小袁高聲笑問。
迦藍哈哈大笑:「比老板娘回來更值得慶祝。」
迦藍拉著昉言坐下。「你回來了,真好,我們快三年不見了。」
看著迦藍興高采烈的樣子,昉言心中湧起絲絲暖意。她輕輕的說:「迦藍,你好嗎?」
「每天吃吃喝喝,十分寫意。」迦藍笑答:「你呢?」
「新加坡的生活很平淡,正適合我。」
「那幾隻小貓好嗎?」
----昉言家裡有五頭小貓,公侯伯子男,每隻小貓都代表一個故事。
「小貓們很好,除了『侯爵』生骨剌,比較費心外,其他也很健康。」昉
言說。
「寶兒呢?」迦藍問:「你有找過她嗎?」
昉言垂下眼睛:「我暫時還沒有打算見她。」
「為什麼?」
「不好意思。」昉言低聲說。
「不會吧?事情都過了這麼久。」
----當天,昉言向寶兒表白了,寶兒沒答應,也沒拒絕,昉言很難過,逃到新加坡去。
「和她見面,說什麼好呢?」昉言的眼裡帶著迷惘。
「你可以關心她多一點!」迦藍壓低了聲音:「聽說,她和丈夫的關係不怎麼好!」
----迦藍知道,這三年來,寶兒也不好過。
「怎麼會?」昉言感到很意外:「他們結婚才兩年。」
「感情事最難說清楚。」迦藍饒有深意的說。「也許,你去見見她,親口問個
明白吧!」
昉言呷了口果汁,不再說話。
迦藍轉換話題:「你這次回來,不走了吧?」
「還是要看公司的安排,我自己沒什麼意見。」
「留下來,別走了。」迦藍少有的不淡定:「你一個人在外地,真讓人擔心。」
這句話,叫昉言心裡暖哄哄的。
「還有,」迦藍說:「你什麼時候給我弄一桌海鮮大餐?」
昉言微笑:「你什麼時候方便,便什麼時候----只是我已幾年沒弄過大餐,也許功夫都退步了。」
「不會的,你的廚藝這麼好,我連做夢也在懷念。你走後,我也沒吃過什麼好東西呢!」
「你說什麼?」小鍾拿著菜刀向這邊走來……
又是星期三,迦藍到體育館去,竟看見俞愉安。
----教練說同學蘇菲暫時停學,介紹了朋友來補缺。
「人們都叫我魚仔。」她伸出手。
「朋友都叫我迦藍。」迦藍跟她握握手。
迦藍學打羽毛球只有兩年,技術還很一般。愉安完全是新手,但勝在年青,反應快力度足,教練一點便明,很快已可以和迦藍球來球去。
教練讓同學們分組比賽,愉安跟迦藍同隊,「魚腩隊」對「虎鯊隊」,結果是七比二十一,慘敗。
「下次,」愉安兩手抱著拳頭,發出咯咯聲:「我們一定要爭回面子。」
迦藍笑答:「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愉安搖頭:「那是失敗者說來安慰自己。」
迦藍笑了----年輕人,總是驕傲的。
回到盡歡吧,迦藍坐在老位置上喝著盡歡,不禁想起意朗。以前,意朗是盡歡吧的常客,每星期總會來一、兩次。現在,一個月也不見人。
迦藍忍不住打電話給她。
「意朗,你是否給外星人綁架了?」迦藍說。
「對不起,我近來有點忙……」
「工作忙?還是有人令你分身不暇?」迦藍不讓她敷衍過去。
「你別亂說笑,」意朗連忙說:「我過兩天來找你喝酒。」
「好,我等你。」
兩天,再過兩天,意朗也不出現。
第五天,意朗卻把迦藍約出去,聽她的語氣,很是焦急。
「迦藍,」意朗的臉色很差:「我要馬上離開香港,我已找了趙醫生替文諾接生。」
「你要離開多久?」迦藍有點不好的預感。
「也許,不回來了。」
「為什麼?」迦藍大驚。
「因為董之徊。」意朗困難地說:「她說要跟志傑分手,和我在一起。」
「於是你要逃了?」迦藍搖搖頭:「這不是解決辦法。」
「我沒有選擇。」意朗低吼:「她是我弟婦。」
「那你愛她麼?」迦藍認真地問。
「江迦藍,你說什麼瘋話?她是我弟婦。」
交往三年,迦藍第一次看見這樣失控的意朗。
「她還不是,現在你們之間發生了事情,她更加不可能是。」
「不管她是不是,總之,我要離開香港。」
意朗的聲音也嘶啞了。
「意朗,逃避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你要想清楚。」
「我不想聽你說道理,」意朗捂著雙耳:「我只想你幫我。」
「好。你說吧!」
意朗怔住了,她的眼睛漸漸發紅,說:「迦藍,對不起。」
「是我沒有體諒你的心情。」迦藍輕拍著她的肩。
「這是之徊的電話,家裡和公司的地址,請代我照顧她。」
「放心交給我吧。」
「我一安頓下來,便與你聯絡。」
「好,你好好保重。」迦藍輕歎了口氣:「想清楚便趕快回來。」
迦藍和意朗緊緊地擁抱了一下。
過了幾天,迦藍回到盡歡吧,侍應小楊迎上來,說:「有位小姐找你,等你很久了。」
「你好,我是江迦藍,可以為你做什麼?」
女郎抬起眼,看著迦藍:「我是董之徊。」
「之徊。」迦藍看著眼前的她,皮膚白皙,五官秀麗,但唇太薄,而且一臉倔強。
「意朗說,有事可以找你。」她說。
迦藍在她對面坐下,輕輕歎了口氣:「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裡。」
「你是她唯一的好朋友。」
「相信她安頓下來,會聯絡我。」
「請轉告她,我已與沈志傑正式分手,我會等她回來。」
「好,我一定會告訴她。」
「謝謝。」
「之徊,你要作好心理準備,這是長期作戰。」想了想,迦藍加了這一句。
「我不會輕易放棄。」
這牛脾氣對上迦藍的胃口:「好,我支持你。」
對上迦藍關切的眼神,聽到她的體己話,之徊心裡一酸,淚水便模糊了眼睛:「…我……不是一廂情願……」
「我知道。」迦藍掏出紙巾給她。「她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她最痛愛志傑----給她時間,她終會想清楚。」
「……我可以常來找你嗎?意朗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想知道多一點關於她的事。」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你什麼時候找我也可以。」
之徊說:「我想試一杯『盡歡』,那是意朗最喜歡喝的吧?」
「好,我陪你喝。」迦藍說:「但喝完酒,我要送你回家,反對無效。」
之徊點點頭。
往後,之徊代替了意朗,每星期總有兩天,坐在意朗的老位置上,喝盡歡。
迦藍總會陪著她,耐心聽她細說著和意朗的種種……
這夜,小鄺看見迦藍一邊哼歌,一邊調酒,看來心情很好。
「有什麼開心事?」小鄺問。
「今天和朋友去攀石,想不到寶刀未老。」迦藍笑答。
「和俞愉安?」
「我跟你提過她麼?」迦藍沒什麼印象。
小鄺輕咳了一聲:「她可是圈裡人?」
「我不知道,也沒問。」迦藍說:「交朋友不講究這個吧?」
「那你對她有好感麼?」
「你想說什麼?」迦藍輕輕皺眉:「我是有家室的人。」
「這是你的口頭禪。」
「這是事實。」
「這種伴侶不合格,有異心並不過份。」
「喂喂!寧教人打仔。」迦藍笑說。
「我是打抱不平,看不得你總是形單隻影。」
「我有盡歡吧,還有一班好姐妹,怎會孤單?」
「看你口硬到什麼時候。」
「我知道你關心我,謝謝你。」
其實迦藍心情好,還有一個原因----明天,便是和永愿約會的日子。
----永愿的顧忌很多,她們每次相聚也要費盡心思,一般來說,她們個多月才會見一次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