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吧 - (6)
當迦藍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愉安側著身靠在床沿的睡容。
迦藍只覺得心裡暖暖的、軟軟的,說不出什麼滋味。
過了一會,愉安醒過來。
「我的腳怎麼了?」迦藍問。
「輕微骨折,打了石膏,要留院半月。」
「那之徊呢?」
「她的情況比你好,只擦傷了額角和手腳,檢查清楚,很快便可出院。」
「那人沒事吧?」
「她身體健康,但會被檢控醉酒駕駛,可能要坐牢。」
迦藍腦裡轉了一圈,問:「我的電話呢?」
「這裡。」愉安把手提電話遞給她。
迦藍的右手不方便,便請愉安代她發微信給意朗:「意朗,之徊醉酒車禍入院。」
愉安問:「誰是意朗?」
「之徊最想見的人」
「不是你麼?」愉安輕聲說:「盡歡吧近二十人可以作証,你當眾承認她是你的女人。」
「我只是一時情急,想快點打發那登徒子。」迦藍尷尬地笑。「之徊是我好朋友的伴侶。」
「嗯。」愉安放鬆了眉頭。
看著愉安的表情變化,迦藍心裡不禁泛起異樣的感覺----但,自己會不會太敏感了?
不出迦藍所料,意朗收到她的微信,連夜回港。
當意朗看見病床上的之徊,她的心才總算歸了位。
之徊想不到會看見意朗,心裡一激動,眼淚便無聲落下。
意朗看著之徊瘦削蒼白的臉容,心痛極了,再也忍不住,伸手緊緊擁著之徊,眼淚也同時滑落。
「別走了,好不好?」之徊在意朗耳邊低泣。
「嗯。」意朗拭著她的眼淚:「我那裡也不去,一直留在你身邊。」
意朗紅著眼睛去找迦藍算賬。
「你為什麼騙我?」意朗看來很生氣。
「我沒有。」迦藍理直氣壯地說:「之徊是喝醉酒,她是遇上車禍,她正躺在醫院。」
「你強辭奪理,你可知道,我幾乎給嚇死?」
「當你收到消息,你在想什麼?」
意朗垂下眼睛,低聲說:「我在想,她出事了,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
「還有呢?」迦藍問。
「……只要她沒事,我會告訴她----我愛她。」
迦藍淺笑:「你現在可以告訴她了。」
意朗抬起頭,看著迦藍:「迦藍,謝謝你。」
「你答應替文諾接生,算是報答我。」迦藍立刻打蛇隨棍上。
「好。」意朗爽快地答應下來。
愉安天天往醫院跑,一留便是半天。
迦藍終於忍不住:「我也沒什麼大礙,你不用天天來,上班已經很辛苦了。」
「我請了大假。」
突然,兩人沉默下來。
----如果迦藍再不明白愉安的意思,她便不是人類,而是一塊榆木。
但,迦藍可以回應她麼?迦藍是有家室的人----這不是藉口,她愛蔣永愿,這四年來,一直愛。
迦藍不是沒有想過離開永愿,這樣子躲在黑暗裡不見天日,說不介意不委屈是騙人的,尤其是當她看到社交版刊登著永愿和丈夫那些恩恩愛愛的相片。
永愿愛迦藍,這是迦藍清楚知道的;但迦藍也很明白,她最愛的還是自己和
家族的名聲。
永愿說過一百遍,她不會離開她的丈夫,迦藍跟她注定沒結果。迦藍也問自
己,這種日子要過到什麼時候,但每次看見她,心便軟下來。像是糖衣毒藥,明知有毒,卻又甘心吞下。
----也許,這是上輩子欠她的,今世要還。
對於愉安,迦藍既然不能回應,便只有很卑鄙地扮作什麼也不知,希望她會知難而退。
這時候,有人敲門。
進來的是寶兒:「迦藍,你還好吧?」寶兒到盡歡吧找迦藍,才知道她出事了。
「你們談談,我先走。」愉安跟寶兒點點頭,離開房間。
----愉安認得寶兒是中學時的校花,到了今天,卻更加嬌媚可人,她,可就是迦藍的「家室」?
「她是誰?」寶兒問。「你的女友?」
「你來探病吧?關心的應該是我才對。」迦藍對這中學同學總是特別不客氣,是因為昉言的緣故嗎?
「她看來挺不錯,你常說的,要珍惜眼前人。」
「你和昉言怎麼了?」迦藍轉換話題。
寶兒瞇著眼睛笑:「我決定離婚。」
「恭喜你。」迦藍恐怕是歷史上第一個恭喜別人離婚的人。
「我想請你幫忙。」
「好。」
「不要答應得這麼爽快。」寶兒說:「這事很難為你。」
「什麼事?」
「你扮作我的新歡,和我丈夫見面。」
迦藍睜大眼睛,懷疑自己聽錯。
「他堅持要見一見情敵才肯死心,但我不想昉言難堪。」寶兒加了一句:「昉
言不知道這件事,你也不要跟她說。」
迦藍吁了一口氣:「好,我去,什麼時候?」
「當然越快越好。」
「我今天拆石膏,明天出院,後天好了。」
「我確認了時間地點,再通知你。」寶兒說:「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再見。」
迦藍和寶兒的丈夫馬國成見面。
迦藍打量著對方,他長得不錯,算得上英俊軒昂,但神色看來有點頹靡。
馬國成也在打量著迦藍,看著她的雍容大度,心裡忍不住在想----這種女人
什麼男人找不到?現在不單曝殄天物,還過來跟自己搶女人。
「你知道嗎?我追了寶兒五年,結婚兩年,感情基礎很深厚,你憑什麼跟我爭?」
「我們是中學同學,十三歲已認識對方。」
他一時語塞:「不管你們認識多久,寶兒最後嫁的是我,愛的當然也是我。」
「寶兒現在已重新選擇,希望你能尊重她的決定。」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每個女人也渴望著一個痛愛她的丈夫、安穩的
生活、精靈的孩子,你可以給她麼?」
「大部份女人是這樣,但也有例外,我和寶兒就是例外。」
「她只是受了你的迷惑,一時糊塗。」
迦藍暗裡失笑,這口吻恁地熟悉,是了,粵語長片裡的大婆聲討狐狸精時的
對白。
「那你先放開她,讓她闖,自己在一旁守候她迷途知返。」
「這絕對不可能,她一離開我,便沒有回頭的機會。」
----常聽人說,男人重佔有,女人願成全,信焉?
「其實我不是來說服你的。」迦藍說:「是你想見我,寶兒尊重你的意願,而
我,尊重她的意願。」
「我也尊重她,但不能縱容她。」
「時間可說明一切。」
馬國成瞪著迦藍:「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會動手打你。」
迦藍淡淡一笑,不再說話。
馬國成拂袖而去。
迦藍打電話給寶兒彙報,然後回盡歡吧。
小樂調了杯盡歡給迦藍,小鍾卻強迫迦藍喝光那煲花生雞腳湯。
迦藍苦著臉:「魚仔每天把你的靚湯好菜送來,這十來天,我起碼胖了一公
斤。」
「我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小鍾答。
迦藍心裡往下沉----愉安說小鍾怕自己吃不慣醫院的東西,於是每天為她煮菜煲湯,請她送來。還說小鍾怕迦藍要戒口,吃著乏味,每天變換著菜式……
這一天,愉安約迦藍吃飯。
愉安的臉色不大好。
「有什麼事嗎?」迦藍有點擔心地問她。
愉安說:「我被派去蘇格蘭場受訓一年,下個月出發。」
「這不是一個好機會麼?」迦藍很奇怪,看她的樣子,卻似乎極不情願。
愉安垂下眼睛。「是好機會。事實上,我申請了兩年才獲批准。」
----這本來是愉安夢寐以求的機會,但這是重遇迦藍以前的想法……
「那我們好好慶祝一下。」迦藍笑。
愉安不出聲。
----愉安很想告訴迦藍,這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事。她和迦藍剛重遇,這幾個月來,是自己最快樂的日子,雖然不敢說和迦藍越走越近,但每次看著她,每當想起她,心裡已覺甜蜜。現在要離開一年,是一年,不是一星期,一個月,自己怎麼可能放得下她?當中,又會出現多少變數?
但這是上級的安排,對愉安的前途影響很大,她知道這是不能拒絕的。
----但如果是迦藍開口留她呢?愉安心裡知道,只要迦藍肯開口,她一定會為她留下來。前途,什麼前途,那有迦藍重要?
愉安卻也知道這是奢求。
迦藍不笨,看著愉安的表情,便知道她的想法,她就像一個孩子,把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
----但愉安這次暫時離開,無疑對她倆人也有好處。兩人離遠一點,離久一點,可以幫助認清心裡的感情。
「那邊很冷,你要多帶衣服。」
「知道了。」愉安倔強起來,不想讓迦藍看見她軟弱的一面。
「我最近沒什麼事,可以陪你買東西。」迦藍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
愉安聽到這話,心裡又高興起來----她心酸地發現,自己所要求的,竟是這樣簡單。
第二天,迦藍陪愉安買羽絨。
迦藍很有耐心,拉著愉安逛了好幾間店鋪,仔細比較著款式質料和顏色。
接著兩天,迦藍陪愉安買湯包、藥材和醫藥用品。
這天,她們買完行李箱,迦藍送愉安回家。
愉安到廚房煮咖啡,迦藍在客廳參觀。她看見玻璃櫃裡擺放著數不清的獎杯和獎牌,記錄著愉安彪炳的戰績----等等,這校徽有點眼熟,迦藍拿出獎杯仔細一看,聖華佑堂,正是迦藍的中學。
「你也是華佑的嗎?真巧,我也是,我應該早你七、八屆左右吧?」迦藍高興地說。
「才不是,你中五那年,我中一。」愉安急辯。話一說完,才驚覺自己說漏了嘴。
「你認識我麼?」迦藍很意外。
「我認識你,一直以來,也只認識你。」愉安索性豁出去。
----這些年來,自己的心裡除了迦藍,根本沒有出現過其他人。過去,雖然也曾為著好奇或是解悶,談過一、兩次短暫的戀愛,但總覺得不是這麼一回事----只有迦藍,只要一想起她,已覺心跳。
迦藍聽明白她的意思----原来,愉安說的學姐,竟是自己……
愉安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想不到可以再遇見你,我不想再錯過。」
----錯過一次,已是十多年,要是再錯過了,又會換來多少年的孤單?
迦藍心頭一熱,卻死按捺住心裡的衝動。
「魚仔,」迦藍困難地說:「你別把時間放在我身上。」
「我知道你心裡有人,」愉安輕聲說:「我不要求什麼,只想可以常常看見你。」
----只想待在你身邊,快樂的時候與你分享,難過的事情替你分擔,在你有需要的時候,為你赴湯蹈火……
「這樣對你不公平。」
愉安苦笑。
----愛情從來不公平。誰先愛上了,誰便是輸得徹底的輸家,反敗為勝的機會幾乎等於零。
「魚仔----」
迦藍常常鼓勵姐妹們對愛情要勇往直前,百折不撓,但事情來到自己身上,便寧願對方是個知進退的聰明人。
愉安低下頭,然後,迦藍看見她手背上的眼淚。
----愉安恨自己不爭氣,怎能在迦藍面前落淚?自己不是難過,也不覺委屈,只是有點心酸,埋藏多年的心意終於告訴了她,自己便猶如嬰兒般脆弱……
「別這樣。」迦藍不自禁地伸手輕拭愉安臉上的淚痕。
----迦藍知道這是自己的缺點,總在不適當的時候心軟,但這傻孩子,哭紅了眼睛,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孤兒,叫人心窩發痛。
愉安抓緊迦藍的手。
----一次,就這麼一次,讓她好好的握著她的手好嗎?迦藍的手很溫暖,像她的人,教人戀戀不捨。
終於,愉安放開迦藍的手,她進入洗手間,過了一會,再出來,已回復了尋常的神色。
看著愉安強裝出來的硬朗,迦藍心裡在歎息,卻也不敢再表露過多的情緒,匆匆喝完咖啡,便告辭。
迦藍到文諾家裡探望她。
文諾本身很纖瘦,現在的肚子卻又圓又大,走起路來十分吃力。但她的臉上總是帶著慈愛的微笑,在迦藍眼裡,美得驚人。
文諾和明琛的關係大大改善了,明琛每晚也來陪她吃晚飯,週六週日更是全程貼身看護。雖然文諾口裡不說什麼,但迦藍知道,她們重新走在一起,只是時間問題。
文諾留迦藍吃飯,迦藍說好,便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雜誌,一邊等吃。
突然,文諾留意到迦藍的臉色變了。
「迦藍,」文諾關切地說:「你沒事吧?」
「我有點不舒服。」迦藍扶著額:「想先回家。」
「明琛快到了,讓她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乘的士。」迦藍站起來:「下次再和你吃飯。」
文諾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迦藍,有點擔心。
迦藍乘車回家,在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本雜誌。
「世紀佳偶孕育愛情結晶品,千億老爺親証初夏抱乖孫。」
----永愿懷了孩子,已經四個多月。
迦藍想起一個月前與永愿相聚,自己竟然沒察覺到一絲異樣----那瘋狂的激情會不會打擾到他或她的安眠?
迦藍知道生兒育女對永愿這種豪門媳婦來說,是天職,是無論如何也逃避不
了的。
迦藍完全明白不能怪她,怪也只能怪自己。
----從頭到尾,迦藍也很清楚自己擔當著什麼角色,這種破壞別人家庭的女巫,實在是死不足惜。
不管多愛永愿,迦藍也絕不容許自己的任性,破壞孩子的幸福----和永愿分手,已是必然的事。
理智歸理智,錐心的感覺還是令迦藍全身麻痹。
這時候,電話響起。迦藍盯著那來電顯示,怎樣也按不下那接聽鍵。
電話不休止地響了又響。
終於,迦藍忍不住接聽:「我是迦藍。」聲音卻沙啞得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迦藍,我要見你。」永愿說。
「好。」
「我在你家樓下等著。」
「十五分鐘。」
迦藍洗了臉,略化了妝,望著鏡中的自己,微牽嘴角----看上去還算可以。
迦藍走到樓下,看見永愿的車子。永愿向她招手,迦藍拉開車門坐進去。
「迦藍。」永愿伸手握著迦藍的手。
迦藍把手抽掉。「開車吧!」
永愿咬著唇,也不再說話,發動車子。
兩人來到別墅,關上大門。永愿走近迦藍,伸手擁抱她。
迦藍避了開去。
永愿發急:「迦藍,你聽我說。」
「你說吧!」迦藍看起來很平靜。
「我和他已結婚四年,必須有這個孩子。」
「我明白。」
「我不是想暪你,只是很難開口。」
「我可以理解。」
永愿的眼晴通紅:「別讓孩子影響我們的關係。」
「對不起,」迦藍緩緩的說:「我辦不到。」
「為什麼?」
「孩子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我不能破壞他的幸褔。」
「他會有很多人愛他,而我,卻只有你。」永愿哭:「我不會讓你走。」
「謝謝你愛我。」迦藍輕聲說:「謝謝你給我這四年美好時光。」
「迦藍,我不會放手。」
「你說過,什麼時候我要走,只要說一聲。」
「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仍然相愛。」
「對不起。」迦藍垂下眼睛:「現在,我更愛我自己。」
迦藍脫下戒指,放在茶几上:「永愿,請多保重。」然後轉身離開。
永愿衝上前,從背後緊緊擁著迦藍。迦藍也沒有掙開她,只靜靜的站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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