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吧 - (19)
迦藍回到家,找出計數機,把資產估算了一下,決定到銀行把房子加按,再賣掉手上的股票,總算湊足五百萬。
過了兩天,迦藍在洗手間,聽到自己的電話響起,便喚愉安:「愉安,替我接電話好嗎?」
於是愉安接聽電話。
「請問是江迦藍小姐嗎?」
「她現在不方便聽電話,可以留下口信,請她回電嗎?」愉安說。
「請通知她,她申請的物業按揭已獲批准,款項明天存入她戶口,如有任何問題,歡迎與我們聯絡。」
「明白了,謝謝!」
迦藍出來,問愉安:「誰給我電話?」
「銀行說已批准按揭,錢明天到戶。」
「嗯,知道了。」
「迦藍,」愉安有點擔心:「盡歡吧需要錢週轉嗎?我也有一點積蓄,湊合著也差不多有五十萬。」
迦藍心裡感動:「不要擔心,我自有辦法。」
「迦藍,你遇上問題不跟我說,我會生氣的。」
「盡歡吧真的沒問題。」迦藍決定坦白:「我是要把錢借給朋友。」
「把房子按掉借錢給朋友?」愉安只覺得不可思議:「迦藍,你對朋友好,也要有底線。」
「她很需要這筆錢,否則會破產。」
「人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
「我明白,但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能見死不救。」
「最重要的朋友……」愉安忽然想到了什麼:「是你的前度女友吧?」
迦藍閉上嘴。
愉安胸口一陣熱血上湧,跑回睡房,「砰」的一聲把門大力關上。
----太過份了太過份了,居然為了前度女友把房子也按掉。她對她,可是餘情未了?
十分鐘過去了,還不見迦藍進來哄自己,愉安心裡更是鬱悶。
----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跟自己商量?自己也不見得一定會反對的。
再過了十分鐘。
----即使分手了,還為前度盡心盡力,足以証明迦藍不是一個涼薄的人……萬一將來和她分了手,她也是願意為自己籌謀的,這種情操,不就是自己最珍視的嗎?
愉安暗想,只要迦藍進來說兩句好話,自己便原諒她了。
又過了十分鐘。
----自己的反應是不是過激了?錢是迦藍的,她愛怎樣花,是她的自由,自己怎可以干涉?這樣亂發脾氣,不正顯得自己又幼稚又小氣麼?
愉安有點坐不住了,想出去跟迦藍道歉。她正要走去開門,卻聽到門被敲響,她馬上退回去,背著門坐在床沿。
「愉安----」迦藍上前,輕摟著愉安的肩:「對不起!」
愉安一聽這話,不知怎的,心裡竟別扭起來,脫口而出:「別管我,快去找你的舊情人。」
迦藍放軟聲音:「是我不好,沒有好好跟你解釋清楚----她是簡婕,我們在一起五年,五年前分了手,她結婚了,還有孩子,現在她的丈夫生意週轉有問題,才向我借錢。」
愉安不出聲。
迦藍努力解釋:「我只想作出一點補償----我以前待她不好,讓她吃了很多苦頭。」
「而且,要不是她,也許我現在還是一部賺錢機器,不懂生活、不懂付出,也不懂愛。」
「那你現在心裡……」愉安滿心苦澀,忍不住問:「還有她麼?」
迦藍沉默了一會:「有。」
愉安心裡一冷,但回心一想,卻知道迦藍是老實人,不願意欺騙自己----相戀五年,怎能說忘便忘?自己和迦藍,也不過是這一年多的日子,怎能相比?自己斷不能奢望馬上便可以成為迦藍心裡的唯一,只希望將來終有一天,成為她最重要的人----想到這裡,愉安終於心平氣和了。
「愉安----」迦藍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但她已是過去式,只有你,是現在式和將來式。」
愉安把耳朵貼近迦藍的心臟位置:「這是你的真心話麼?」
「我不會騙你。」迦藍緊擁著愉安:「請給我時間,我會証明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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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曈是盡歡吧的老主顧。
她每逢星期五晚上九時左右來到二樓,坐在往常的角落喝「盡歡」,兩小時後,結帳離去。
兩年多來,風雨不改。
汪曈長相斯文、氣質乾淨,頗具吸引力。但所有上前搭訕的人,都給她溫和地拒絕了。
迦藍也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才知道她的名字。熟絡以後,倒成了談得來的朋友。空閒時,也會相約出去吃下午茶。
愉安見過她幾面,對她留了印象。
「迦藍,汪曈可是獨身?」愉安問。
「應該是,但我不能百份百肯定,她很少談自己的感情事。」
「不是獨身,怎麼儘往盡歡吧跑?」愉安忽然皺眉:「她不會是暗戀你吧?」
「你這是什麽邏輯?」迦藍刮刮那可愛的鼻尖:「我才沒有這麼大的魅力!只有你這傻瓜才當是寶。」
愉安窩在迦藍的懷裡羞笑。
「其實,我想介紹女朋友給她。」
「哦?」
「你也見過的,我的同事邦妮,她在盡歡吧見過汪曈,一直念念不忘。」
「為什麼要這樣轉折?」
「邦妮看見上前搭訕的都沒有好下場,她可沒有勇氣去碰軟釘子。」
「這倒是真的。」迦藍說:「別看汪曈總是笑眯眯的,拒絕人的手段可高明得很。」
「你幫幫邦妮吧!她是很有誠意的,絕不是一時貪玩貪新鮮。」
「但你上次才叫我不要再當媒人,你怎麼忘記了?」
愉安知道迦藍故意開她玩笑,便說:「這次是我請你當的,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迦藍滿眼寵溺地看著愉安:「我怎麼敢不聽你的話,不怕今晚要睡客房麼?」
「哼!算你知機!」
「讓我先探探汪曈的口風,再作決定。」迦藍撥開愉安額前的碎髮:「你要怎麼謝我?」
愉安追蹤著迦藍的唇瓣,先代邦妮謝媒。
當晚,汪曈按慣例來盡歡吧喝酒。
「汪曈,怎麼從不見你帶女友來玩?」迦藍問。
汪曈托托眼鏡:「你到底想說什麼?拐這麼一個大圈子,真不像你。」
迦藍尷尬地笑:「有人想結識你,你可有興趣?」
「是美女嗎?」
「外表重要嗎?」
「很重要。」汪曈歎了口氣:「越漂亮的女子越難相處----若是美女,我便敬謝不敏。」
「聽你的口氣,吃過大虧了?」迦藍有點好奇。
「以前的她,走在路上,總有路人回望。」汪曈緩緩地說:「她三年前結婚了,現在,怕連孩子也有了吧!」
「你一直放不下麼?」
「也不算是。」汪曈的笑容帶著苦澀。「一來是想証明自己的魅力,二來是為了應付家人,我失戀第二個月便找了個男人拍拖,交往了一年,差一步便踏進教堂,最後卻懸崖勒馬了。」
「為什麼?」
「我不想為了結婚而結婚,怕將來會後悔。」
「可是,總會有覺得寂寞的時候吧?」
「我儘量用工作把時間填滿,不怕你見笑,我的公司現在發展得還挺不錯。」
「不管事業多重要,也不及一個知冷暖的人。」迦藍可是過來人,深知箇中苦樂。
「所以我每星期也來盡歡吧見你。」汪曈笑笑:「別誤會,我只是想跟好朋友聊聊天,抒抒悶氣。」
「我是求之不得。」迦藍不放過她:「但話說回來,你就答應和那女郎見見面吧!當認識多一個朋友好了,也沒有什麼不好。」
「好吧!但我不要一本正經般像相睇,打球還是出海都可以。」
「沒問題。」迦藍總算完成任務:「我多找幾個人,絕對不會讓你覺得尷尬的。」
迦藍回去覆命,愉安很高興。
但迦藍潑她冷水:「汪曈的反應很一般,似乎還沒有準備好接受一段新的感情,我怕邦妮要失望了。」
愉安的想法很正面:「我們盡了人事,便問心無愧了,那有當媒人擔保成功的?」
受了愉安的感染,迦藍也興致勃勃地安排節目。
週末,迦藍向卓韻借了遊艇,邀請昕悅和臻念、遠顥和君宜、汪曈和邦妮一起出海。
女郎們釣魚的釣魚,游水的游水,剩下汪曈和邦妮在甲板上曬太陽。
「我是女警。」邦妮問汪曈:「你會介意嗎?」
「我是個市儈的生意人,你可介意?」
邦妮搖搖頭,認真地說:「我很感謝你給我機會。」
汪曈也很認真地回答:「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我明白,即使做不成情侶,也希望我們能夠成為好朋友。」
汪曈點點頭。
這一天,大家也玩得很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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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在地鐵站裡,汪曈遇上了舊女友姚信寧,兩人相約在以前最愛的郊
區茶座聚舊。
她們點了飲品,說了兩句開埸白,汪曈不自覺地盯著信寧的手腕。
----那玉鐲兒,是白玉做的,隱隱的藏著一小片綠,在陽光下看,晶瑩得像琉璃。才幼幼的一圈,套在信寧纖幼的手腕上,跟她一身時尚的打扮,不算相襯,卻出奇的好看。
那是汪曈送給信寧的結婚禮物,她想不到過了這些日子,信寧居然還戴著。
信寧順著汪曈的目光看,說:「我很喜歡它。說起來,我還沒有親口說謝謝。」
「你喜歡就好。」
「你最了解我了,你挑的東西怎會不合我的心意?」
汪曈心裡一酸----是的,汪曈膽敢說自己是這世上最了解信寧的人了,可是,光了解又有什麼用?她還不是嫁了別人?
「你先生好麼?」汪曈故意扯開話題。
這個人,汪曈至少見過兩、三次,卻一直想不起他的模樣。
「我們剛剛分居。」信寧輕輕的說。
「哦!」汪曈有幾分意外,卻也不致被嚇倒。這婚姻,成功的機會始終是太低了點。維持了三年,也不好算失敗了。
「……已經盡了力,無話可說……」信寧低著頭,把杯子裏的黑咖啡拌成不見底的旋渦。
「搬回家了?」汪曈問。
----心頭不由泛起伯母的臉。那是一張精緻的臉,髮型裝扮,甚至是眼角的那兩道魚尾紋,都這麼恰如其份,叫人挑不出半點瑕疵。
這是汪曈夢魘裏的要角,對她的印象,甚至比眼前的她還要深刻。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你知道,酒店式住宅,有人打掃洗衣服那種。」信寧說。
汪曈當然知道,信寧最討厭做家務,以前是由媽媽包辦,後來是汪曈,再來便是他了。
汪曈不驚訝信寧的離婚,卻奇怪她媽媽肯讓她獨居。
「伯母放心麼?」
「放心最好,不放心也沒辦法。誰叫她親口答應,只要我聽她的話,嫁了這麼一次,以後做什麼也由我!」
這個汪曈可以做證,伯母真的指過天,起個誓,說女孩子,好好歹歹也要嫁一次,好讓她向親朋戚友街坊鄰里有個交代。
至於其他問題,全是次要。
「結婚?但你明明知道她根本不愛他!」那天,汪曈咆哮著,像頭瘋狗。
「她不愛他!她愛你!」伯母靜靜的說:「這裏沒有人阻止你們相愛,你們可以相親相愛,像姐妹,像好友,但不能像夫婦。」
「我們相愛,是我們自己的事,不是殺人放火,不是姦淫擄掠,跟別人沒一點關係。」
「你們活在現實世界,不是荒島,不能不守大家定下來的規矩。」
「規矩是什麼?一大群人為著自己的既得利益定下來,以前,女人要紮腳,三步不出閨門,跟小叔同行還要浸豬籠!」汪曈雄辦滔滔:「終有一天,同性或異性相愛,也如同顏色和音樂,純粹屬於個人喜好。」
「那一天也許真會來臨,但不是今天,也許還要一百幾十年。總之,別人我管不著,我絕不要我的女兒作先驅。」
汪曈當時年紀小,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膽敢跟伯母談判,現在回想起來,真叫人慚愧。
信寧是媽媽的乖女兒,什麼也聽她的。
當時,汪曈只覺得信寧很笨,百份百的愚孝。
她勸過、求過、罵過。
----你的心不會騙你,你和他一起勉強不會有幸福……
----你這根本不叫孝順,叫盲從……
----信寧,你一定會後悔的……
信寧開始是哭,後來也只管呆著一張臉,任由汪曈哭罵。
到了最後,汪曈也實在累透了,兩人便這樣呆呆的相對著,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分手」這兩個字,誰也沒說過。但兩人心裏已經很明白。
汪曈一天到晚跑去看信箱,家人還以為她正等著什麼要緊的。可笑的是,那天碰上郵差在派信,她突然發瘋似的跑出去,幾乎給車子撞上。
這樣等來等去,怕也有兩、三個月,終於收到信寧的結婚請帖。
汪曈跑到一家玉器店,用了近三個月的工資,給信寧準備賀禮。
----就是這小小的白玉鐲,圓圓的一圈,象徵著完美的結局。
汪曈不是假裝大方,是衷心的祝褔信寧。生命是她的,要走怎麼樣的路,當然是由她選擇。
她不選自己,可能是對,也可能是錯,只有時間可以說出答案。自己不必認同她,既然愛她,只希望她得到幸福。
----這幸福由自己親手送上最好,就是不能,也希望別人可以代勞。
汪曈托朋友送出賀禮,她不打算挑戰自己的涵養。信寧也一樣,讓那人還她一張簽了名的謝卡。
到了信寧結婚前兩天,汪曈很刻意地離開香港,到泰國旅行。
----上海灘許文強在教堂搶婚那一場戲堪稱經典,也只適合在電視裏看看而已。
汪曈在泰國遇上駱偉忠。
「來旅行嗎?一個人?心情不好來散心嗎?」他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
汪曈抿著嘴,不理他。
「我當導遊,帶你到處逛逛好嗎?」
「不用麻煩你,我隨便走走便是。」
「一點也不麻煩,我畢業後便來了這裡工作,難得遇上老朋友。」
駱偉忠是汪曈的大學同學,幾年來,從沒有開口說過什麼,但基於女孩子的敏感,汪曈有九成把握,他對她是有一點意思。
兩個月後,偉忠回香港發展,開始約會汪曈。
不認還須認,汪曈和偉忠開始,純粹是心魔作鬼祟。
----只想證明給別人看,也讓自己清楚知道,和男孩子交往,完全不需要天才。逛街看戲吃飯,牽手接吻作小鳥依人狀,汪曈也做得挺不錯。
但始終,遏止不了從心底湧出來的索然無味。
「……曈,你說好不好?」偉忠問。
「什麼好不好?」汪曈回過神來。
「我問你,這個聖誕節和你去日本好不好?」
「我沒意見,你決定好了。」
「你有點精神彷彿,是太累了吧?」
「是有點累。」
「那我們不去看話劇了,我送你回家去,你好好休息吧。」
「這樣好嗎?你說這戲票很難買得到。」
「不要緊,你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那好吧!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便是。你看話劇吧!」
「這不好,我先送你,否則我也不會安心。」
----偉忠不是笨蛋,有時也會窺見汪曈的心不在焉,他只是讓著她,由她敷
衍過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