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與地獄:論抑鬱症的社會因素
親友談起抑鬱症,我提出藥物無效論,原因是心病具有社會因素。無法理解心病之社會因素,藥石亂投只會愈醫愈糟糕。
在我,心病的醫法只有一種:普通而隨性地去生活。
法國哲學家福柯曾著作《瘋癲與文明》一書,探究精神病的構成。據我膚淺的理解,對福柯而言,所謂瘋狂,是現代文明所製造的,現代文明的權力機器無孔不入,把所有表現不符合現代社會指定的生活規範的人稱為瘋子。換言之,在古時候世界不存在瘋子,因為那時沒有現代文明。
舉個例子,讀寫障礙雖不算精神病症,但卻在心理學範疇被認為是一種病,需要處理。實在,想像在封建時代文字還沒有普及之時,誰鳥你有沒有讀寫障礙,養得好牛種得好田,就是好漢子,生得出肥肥白白的寶貝,就是好媳婦。換言之,讀寫障礙是現代文明產生的病症。當一個孩子被心理學評估判斷為讀寫障礙兒童,爸媽的心情會是如何呢?
在統計學,有所謂的正常分佈,即是量度一大群物種之各種數據,總是得出一種鐘形的圖表,以人的高度為例,數值為中間的,比如160-175厘米,數目最多,數值為極低或極高的,例如120厘米或200厘米,數目最少。雖然數值屬中間的人數字很多,但從沒有一個群落的所有人數值都是一樣,就是大量生產的工廠,生產出來的商品,也是多數為正常品,少量為質素並不標準的優良品或棄品。也就是說,群落中間個體總是有所差異,而要求一切標準化的現代文明,總是把差異大的東西或人視為古怪,甚至稱之為有病。
假如有個人,他只是稍為喜歡對着天空說話,發洩心頭之憤,在街上給人看見,一般人總會認為他是有病。只是因為他沒錢,醫生也懶得去判斷他是否精神病。
另外,根據德國社會學家哈伯馬斯的說法,社會系統的工具理性對生活世界的蠶食,才是引致精神問題的原因。
雖然兩位學者說法不盡相同,但他們不約而同把心病的源頭指向了社會的狀況。
實在,翻查歷史,即知福柯本人自幼也被判為有抑鬱症,年青時兩度嘗試自殺,而他的恩師阿爾都塞曾遭納粹虐待,也一樣有精神病。這些大師正是因為他們自己有心病,他們對心病的來由的探索比其他人更加努力和深入。
世界不喜歡福柯,也許,他把世界隱藏的權力運作方式揭露太多了。世界對他的報復,就是把晚年患上了愛滋病的他再次關進精神病院,而該精神病院正是他年青時批判過的。
其實,不為世界所接受的思想家數之不盡,蘇格拉底身為雅典公民,被雅典法庭以不虔誠和腐蝕青年思想的罪名判處死刑。林肯、馬丁路德金和甘地遇刺身亡。文學家伍爾芙也患有抑鬱症,晚年投河自殺而死,她在生前拒絕過很多大學的榮譽及講座邀請,這些學院在她的文章謔稱為牛橋,喻意她不屈從於統治學術界的男性權力。
薩特曾有一齣著名的舞台作品,提出「他人是地獄」的命題,意謂我們每個人都無法把握他人目光,他人的目光總是在否定我的存在。從以上多名思想家的生命看來,他們是被世界的目光所憎惡的,世界的目光不認同他們,因此他們活在世上有如地獄。
幸而,基督教讓我們知道有一個強大的目光,他說明只要順從,等待我們的不是地獄而是天國。我不會說這是因為愛或者甚麼。正如上一篇文章我提到過,我認為上主是主,我們不能使祂做甚麼,祂有權施恩和施行公義,也有權收回恩典和掩面不看世界。然而,上主做了一個非常特別之自主自由決定,就是跟祂的子民立約。所謂約,就是自主自由地讓自己進入一種變化相對少的受限狀態。表面上看來,因為這個約,上主變成了永恆,有了愛和公義這一類的不變屬性。而實在不然,重要的是約定,而約定是雙方的。一個約定把上主與我們連在一起,兩者變成一個共有的存在。在這個約定裏,我們毀約,上主就可以任意否定我們,但我們若不毀約,上主也必然接納我們。上主自己會毀約嗎?我們不知道,理論上這是可能的,因為祂才是主,能自主決定守約和毀約,是自由生存的一種表現。祂可以毀約,也可以憑己意決定遵守約定到底。是人先毀約還是上主先毀約,翻看聖經歷史,多半是人先毀約。
有了約,至少,我們知道了一個不被上主目光拒絕的途徑。這就是地獄之世裏的天國。
拒絕世界之人,如果連上主都拒絕,可真是失去了所有立足之處,不瘋起來才是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