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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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亂與小說

2016/03/14 10:11:10 網誌分類: 生活
14 Mar
        事有湊巧,農曆新年前在大學文學課教了兩篇有關香港暴亂的小說,還說到暴動跟騷動的不同,初一夜就發生旺角騷動,放了一周復課,學生都頓感紙上世界跟現實世界忽然扣連起來,儘管每個事件各有社會成因與背景,不可簡單劃上等號,但總算成了活教材。

        其中一篇是馬朗(原名馬博良)寫關於「雙十暴動」的〈太陽下的街〉。「九十後」學生有的約略聽過六七暴動,但對雙十暴動(或稱九龍暴動)則大多聞所未聞。他們知道周子瑜在韓國拿青天白日滿地紅旗鬧出大事,同一支旗,在六十年前的香港,時值雙十節,因在李鄭屋徙置區被事務署職員撕去而引發軒然大波,一連幾天在九龍多處發生暴亂,香港歷史上首次戒嚴,死傷者眾。說到徙置區便推前一點提到一九五三年石硤尾木屋區大火(還提到大導演吳宇森是當年的災民),說到石硤尾大火便再推前一點說到一九四九、五○年間香港因中國大陸政權變天而難民淹至,人口突然暴增;五十年代在香港亦出現為數不少的「難民文學」。有一些新聞圖片應對同學的認識有點幫助,香港大學架設的「黃霑書房」是不錯的選擇,內有一些雙十暴動的圖片;黃霑本人就是一九四九年隨父親從廣州來港,雙十節會自發在家中掛旗,五六年暴動時他家住深水埗大埔道,親眼目睹暴亂群眾放火燒車、燒嘉頓麵包廠等。為了提起學生興趣,補補他們的歷史通識,也不免要做一個「講故佬」。

        回到那篇小說,〈太陽下的街〉寫於一九五六年十月十三夜,貼近時態,可見是作者奮筆之作。小說寫一個無名青年「他」,在九龍半島一角路經暴亂現場,本來是旁觀者一名,被現場氣氛感染,忽爾成了「一尊赤紅的神一般」,頃刻改變了身份成了領袖一般,甚至將自己與辛亥革命揭竿起義的前驅志士聯想一起,投進了時代的力量。馬朗在香港提倡現代主義,小說寫來運用了不少意象,如貫徹全篇的水的意象,以「潮水」、「汪濤」、「狂流」等寫群眾在大街小巷的移動,也象徵人物的內心變化,從追求理想的主流,逐漸變成沒理智、瘋狂的狂流。小說特重人物的內心變化,由旁觀、加入至一下子成為英雄,逐漸隨事發經過出現逆轉,認識到事情的複雜性,他原以為正義的鬥爭背後原來滲入了黑社會和政治性因素,英雄劇層層剝落,變成欺詐劇、鬧劇、悲劇。小說聚焦的「他」是一個自我形象頗低落但有堅持的知識份子,小說寫他無端捲入鬥爭,從英雄主義逐漸自我覺醒至悔悟的過程,最終沒有把他帶到虛無或犬儒,而是以人道主義結筆,並沒否定所有的鬥爭,和對理想(小說以另一意象「太陽」投射,反之為月亮)的追求。小說呈現人物心理有一定的現代性,但說教成份還嫌太強;結尾「他」遇上一個以德報怨、給他帶來光明希望的少年警察,讀來不太真實。但整的來說,也不失是一篇具歷史性的佳作。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最近旺角騷亂引發成立委員會調查的建議,不少討論都提到六七暴動的調查,卻少提雙十暴動調查;其實當年年底港英政府便完成了一份《九龍及荃灣暴動報告書》,其中便分析到九龍半島的橫街窄巷地理形勢(與〈太〉筆下的水的意象確有相通),我不知那份報告書背後如何調查總結出來,但應該比一人翌日跑出來面對傳媒馬上為事件定性,來得較認真和具說服力。

        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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