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選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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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蘭性德：清詞人，原名成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滿洲正黃旗人。譽為「清
  初第一詞人」，為大學士明珠之子，康熙進士﹐官一等侍衛。生於順治十一年〔
  １６５５〕，納蘭善騎射，好讀書。詞以小令見長，多感傷情調，間有雄渾之作
  ，也能詩。所作『格高韻遠，極纏綿婉約之致』，藝術造詣頗高。悼亡諸詞，一
  字一句，更是感人尤深。納蘭詞在努力轉變元明庸弱的詞風上起了一定的作用。
  他於康熙二十一年〔１６８５〕得急病死，年僅三十一歲。有《通志堂集》。詞
  集名《納蘭詞》，有單行本。又與徐乾學編刻唐以來說經諸書為《通志堂經解》
  。
   
   

昏鴉盡，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正是轆轤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

誰省？誰省？從此簟紋燈影。
 
 
 

萬帳穹廬人醉。星影搖搖欲墜。歸夢隔狼河，又被河聲攪碎。

還睡。還睡。解道醒來無味。
 
 
 

風鬟雨鬢，偏是來無準。倦倚玉欄看月暈，容易語低香近。

軟風吹過窗紗，心期便隔天涯。從此傷春傷別，黃昏只對梨花。
 
 
 

將愁不去，秋色行難住。六曲屏山深院宇，日日風風雨雨。

雨晴籬菊初香，人言此中重陽。回首涼雲暮葉，黃昏無限思量。
 
 
 

塞鴻去矣，錦字何時寄？記得燈前佯忍淚，卻問明朝行未？

別來幾度如珪，飄零落葉成堆。一種曉寒殘夢，淒涼畢竟因誰？
 
 
 

泠泠徹夜，誰是知音者？如夢前朝何處也？一曲邊愁難寫。

極天關塞雲中，人隨雁落西風。喚取紅巾翠袖，莫教淚灑英雄。
 
 
 

問人生、頭白京國，算來何事消得？不如罨畫清溪上，蓑笠遍舟一隻。人不識。
且笑煮鱸魚，趁著蒪絲碧。無端酸鼻，向岐路銷魂，征輪驛騎，斷雁西風急。

英雄輩，事業東西南北。臨風因甚成泣？酬知有願頻揮手，零雨淒其此日。休太
息，須信道、諸公袞袞皆虛擲。年來蹤跡，有多少雄心，幾番惡夢，淚點霜華織
。
 
 
 

春淺，紅怨。掩雙環，微雨花間，晝閒。無言暗將紅淚彈，欄珊，香銷輕夢還。

斜倚畫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記當時，垂柳絲，花枝，滿庭蝴蝶兒。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暈紅潮，斜溜鬟心隻鳳翹。

待將低喚，直為凝情恐人見。欲訴幽懷，轉過回欄叩玉釵。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頭，教他珍重護風流，端的為誰添病也，更為誰羞。

密意未曾休，密願難酬，珠簾四卷月當樓，暗憶歡期真似夢，夢也須留。
 
 
 

紅影溼幽窗，瘦盡春光。雨餘花外卻斜陽，誰見薄衫低髻子，還惹思量。

莫道不淒涼，早近持觴。暗思何事斷人腸？曾是向他春夢裡，瞥遇迴廊。
 
 
 

蜃闕半模糊，踏浪驚呼！任將蠡測笑江湖。沐日光華還浴月，我欲乘桴。

釣得六鰲無，竿拂珊瑚？桑田清淺問麻姑。水氣浮天天接水，那是蓬壺？
 
 
 

客夜怎生過？夢相伴？綺窗吟和。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淒涼，肯來麼？

來去苦匆匆，準擬待、曉鐘敲破。乍偎人，一閃燈花墮，卻對著琉璃火。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沈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伏雨朝寒愁不勝，那能還傍杏花行！去年高摘鬥輕盈。　

漫惹爐煙雙袖紫，空將酒暈一衫青。人間何處問多情！
 
 
 

記綰長條欲別難，盈盈自此隔銀灣。便無風雪也摧殘。　

青雀幾時裁錦字？玉蟲連夜翦春旛。不禁辛苦況相關？
 
 
 

誰道飄零不可憐？舊遊時節好花天。斷腸人去自今年。

一片暈紅疑著雨，晚風吹掠鬢雲偏。倩魂銷盡夕陽前。
 
 
 

小立紅橋柳半垂，越羅裙颺縷金衣。采得石榴雙葉子，欲遺誰？　

便是有情當落月，只應無伴送斜暉。寄語東風休著力，不禁吹！
 
 
 

曲欄深處重相見，勻淚偎人顫。淒涼別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

半生已分孤眠過，山枕檀痕涴。憶來何事最銷魂？第一折枝花樣畫羅裙。
 
 
 

憑君料理花間課，莫負當初我。眼看雞犬天梯，黃九自招秦七共泥犁。瘦狂那似
癡肥笑。笑他多病與長貧，不及諸公袞袞向風塵。
 
 
 

冷落繡衾誰與伴？倚香篝。春睡起，斜日照梳頭。欲寫兩眉愁，休休！遠山殘翠
收。莫登樓。
 
 
 

溼雲全壓數峰低，影淒迷，望中疑。非霧非煙，神女欲來時。若問生涯原是夢，
除夢裡，沒人知。
 
 
 

生怕芳尊滿。到更深、迷離醉影，殘鐙相伴。依舊回廊新月在，不定竹聲撩亂。
問愁與、春宵長短。人比疏花還寂寞，任紅蕤、落盡應難管。向夢裡，聞低喚。

此情擬倩東風浣。奈吹來、餘香病酒，旋添一半。惜別江郎渾易瘦，更著輕寒輕
暖。憶絮語、縱橫茗碗。滴滴西窗紅蠟淚，那時腸、早為而今斷。任角枕，欹孤
館。
 
 
 

德也狂生耳。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
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生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蛾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
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裡。然諾重，君須
記。
 
 
 

灑盡無端淚。莫因他；瓊樓寂寞，誤來人世。信道癡兒多厚福，誰遣天生明慧？
就更著、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斷梗，只那將、聲影供群吠。天欲問，且休矣。

情深我自拚憔悴。轉丁寧、香憐易爇，玉憐輕碎。羨煞軟紅塵裡客，一味醉生夢
死。歌與哭、任猜何意。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閒事。知我者，梁汾
耳。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早應醒矣！
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終宵成轉側，忍聽湘絃重
理？待結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都薄命，再緣慳、賸月零風裡。清淚盡，紙灰
起。
 
 
 

過盡遙山如畫。短衣匹馬。蕭蕭木落不勝秋，莫回首、斜陽下。　

別是柔腸縈挂。待歸才罷。卻愁擁髻向燈前，說不盡、離人話。
 
 
 

野火拂雲微綠，西風夜哭。蒼茫雁翅列秋空，憶寫向，屏山曲。　

山海幾經翻覆，女牆斜矗。看來費盡祖龍心，畢竟為，誰家築！
 
 
 

朔風吹散三更雪，倩魂猶戀桃花月。夢好莫催醒，由他好處行。　

無端聽畫角，枕畔紅冰薄。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
 
 
 

春雲吹散湘簾雨，絮黏蝴蝶飛還住，人在玉樓中，樓高四面風。

柳煙絲一把，暝色籠鴛瓦，休近小闌干，夕陽無限山。
 
 
 

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催歸雨！深巷賣櫻桃，雨餘紅更嬌。

黃昏清淚閣，忍便花飄泊？消得一聲鶯，東風三月情。
 
 
 

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已見殘紅舞，不忍覆余觴，臨風淚數行。

粉香看欲別，空勝當時月，月也異當時，淒清照鬢絲。
 
 
 

問君何事輕離別，一年能幾團樂月？楊柳乍如絲，故園春盡時。

春篩歸不得，兩槳松花隔。舊事逐寒潮，啼鵑恨未消。
 
 
 

晶簾一片傷心白，雲鬟香霧成遙隔。無語問添衣，桐陰月已西。

西風嗚絡緯，不許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淚欲流。
 
 
 

驚飆掠地冬將半，解鞍正值昏鴉亂。冰合大河流，茫茫一片愁。

燒痕空極望，鼓角高城上。明日近長安，客心愁未欄。
 
 
 

黃雲紫塞三千里，女牆西畔啼烏起。落日萬山寒，蕭蕭獵馬還。

笳聲聽不得，入夜空城黑。秋夢不歸家，殘鐙落碎碎花。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鐙。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霧窗寒對遙天暮，暮天遙對寒窗霧。花落正啼鴉，鴉啼正落花。　

袖羅垂影瘦，瘦影垂羅袖。風剪一絲紅，紅絲一剪風。
 
 
 

春水鴨頭，春山鸚嘴，煙絲無力風斜倚。百花時節好逢迎，可憐人掩屏山睡。　

密語移燈，閒情枕臂，從教醞釀孤眠味。春鴻不解諱相思，映窗書破人人字。
 
 
 

倚柳題箋，當花側帽，賞花應比驅馳好。錯教雙鬢受東風，看吹綠影成絲早。

金殿寒鴉，玉階春草，就中冷暖和誰道！小數明月鎮長閒，人生何事緇塵老？
 
 
 

遊絲斷續東風弱。渾無語、半垂簾幕。茜袖誰招曲檻邊，弄一縷、秋千索。　

惜花人共殘春薄。春欲盡、纖腰如削。新月纔堪照獨愁，卻又照、梨花落。
 
 
 

藥欄攜手銷魂侶，爭不記、看承人處？除向東風訴此情，奈竟日、春無語。

悠揚撲盡風前絮，又百五、韶光難住。滿地梨花似去年，卻多了、廉纖雨。
 
 
 

壚邊換酒雙鬟亞，春已到、賣花簾下。一道香塵碎綠蘋，看白袷、親調馬。

煙絲宛宛愁縈挂，賸幾筆、晚晴圖畫。半枕芙蕖壓浪眠，教費盡、鶯兒話。
 
 
 

煙暖雨初收，落盡繁華小院幽。摘得一雙紅豆子，低頭。說著分攜淚暗流。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將酹石尤。別自有人桃葉渡，扁舟。一種煙波各自愁。
 
 
 

飛絮晚悠颺，斜日波紋映畫梁。刺繡女兒樓上立，柔腸。愛看晴絲百尺長。

風定卻聞香。吹落殘紅在繡床。休墮玉釵驚比翼，雙雙。共唼蘋花綠滿塘。
 
 
 

鴛瓦已新霜，欲寄寒衣轉自傷。見說征夫容易瘦，端相，夢裡回時仔細量。　

支枕怯空房，且拭清砧就月光。已是深秋兼獨夜，淒涼，月到西南更斷腸。
 
 
 

淚咽更無聲，止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前夜雨鈴。
 
 
 

絲雨織紅茵，苔階壓繡紋。是年年、腸斷黃昏。到眼芳菲都惹恨，那更說，塞坦
說，塞垣春。

蕭颯不堪聞，殘妝擁夜分。為梨花、深掩重門。夢向金微山下去，才識路，又移
軍。
 
 
 

重見星娥碧海槎。忍笑卻盤鴉。尋常多少，月明風細，今夜偏佳。

休籠彩筆閒書字，街鼓已三撾。煙絲欲裊，露光微泫，春在桃花。
 
 
 

謝卻荼蘼，一片月明如水。篆香消，猶未睡，早鴉啼。

嫩寒無賴羅衣薄，休傍欄干角。最愁人，燈欲落，雁還飛。
 
 
 

近來無限傷心事，誰與話長更，從教分付，綠窗紅淚，早雁初鶯。

當時領略，自盡斷送，總負多情，忽疑君到，漆燈風颭，痴數春星。
 
 
 

青衫溼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頭扶疾，翦刀聲、猶共銀釭。憶生來；
小膽怯空房。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儘意淒涼。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
也迴廊。

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斜陽。判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怕幽
泉、還為我神傷。道書生；薄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圓密誓，難
禁寸裂柔腸。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眼底風光留不住，和暖和香，又上雕鞍去。欲倩煙絲遮別路，垂楊那是相思樹！

惆悵玉顏成間阻，何事東西，不作繁華主。斷帶依然留乞句，斑騅一繫無尋處。
 
 
 

又到綠楊曾折處，不語垂鞭，踏遍清秋路。衰草連天無意緒，雁聲遠向蕭關去。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明日客程還幾許？霑衣況是新寒雨。
 
 
 

蕭瑟蘭成看老去，為怕多情，不作憐花句。閣淚倚花愁不語，暗香飄盡知何處。

重到舊時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蓮苦。休說生生花裡住，惜花人去花無主。
 
 
 

今古河山無定數，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

幽怨從前何處訴？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一住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平原草枯矣，重陽後、黃葉樹騷騷。記玉勒青絲，落花時節，曾逢拾翠，忽聽吹
簫。今來是、燒痕殘碧盡，霜影亂紅凋。秋水映空，寒煙如織，皂雕飛處，天慘
零高。　

人生須行樂，君知否？容易兩鬢蕭蕭。自與東君作別，鏟地無耶。算功名何許？
此身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夕陽影裡，倚馬揮亳。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閒時，並吹紅雨；雕欄曲處，同倚斜陽
。夢好難留，詩殘莫續，嬴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下，塵緣未斷；春花秋葉，觸緒
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真無奈，倩聲聲鄰笛，譜出迴腸
。
 
 
 

長安一夜雨，便添了、幾分秋色。奈此際蕭條，無端又聽，渭城風笛。咫尺層城
留不往，久相忘、到此偏相憶。依依白露露丹楓，漸行漸遠，天涯南北。　

悽寂。黔婁當日事，總名士如何消得？只皂帽蹇驢，西風殘照，倦遊蹤跡。廿載
江南猶落拓，歎一人、知己終難覓。君須愛酒能詩，鑑湖無恙，一蓑一笠。
 
 
 

惆悵彩雲飛，碧落知何許？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　總是別時情，那得分明
語。判得最長宵，數盡厭厭雨。
 
 
 

短焰剔殘花，夜久邊聲寂。倦舞卻聞雞，暗覺青綾溼。　

天水接冥濛，一角西南白。欲渡浣花溪，夢遠輕無力。
 
 
 

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挪梅蕊打肩頭。欲將離恨尋郎說，待得郎歸恨卻休。

雲澹澹，水悠悠，一聲橫笛鎖空樓。何時共泛春溪月，斷岸垂楊一葉舟。
 
 
 

獨背殘陽上小樓，誰家玉笛韻偏幽？一行白雁遙天暮，幾點黃花滿地秋。

驚節序，歎沈浮。穠華如夢水東流。人間所事堪惆悵？莫向橫塘問舊遊。
 
 
 

冷露無聲夜欲欄，棲雅不定朔風寒。生憎畫鼓樓頭急，不放征人夢裡還。

秋澹澹，月彎彎，無人起向月中看。明朝匹馬相思處，知隔千山與萬山！
 
 
 

雁貼寒雲次第飛，向南猶自怨歸遲。誰能瘦馬關山道，又到西風撲鬢時？

人杳杳，思依依，更無芳樹有烏啼。憑將掃黛窗前月，持向今朝照別離。
 
 
 

馬首望青山，零落繁華如何！再向斷煙衰草，認蘚碑題字。　

休尋折戟話當年，只灑悲秋淚。斜日十三陵下，過新豐獵騎。
 
 
 

盼天涯，芳訊絕，莫是故情全歇？朦朧寒月影微黃，情更薄於寒月。

麝煙銷，蘭燼滅，多少怨眉愁睫！芙蓉蓮子待分明，莫向暗中磨折。
 
 
 

乞巧樓空，影娥池冷，佳節祗供愁歎。丁寧休曝舊羅衣，憶素手為余縫綻。

蓮粉飄紅，菱絲翳碧，仰見明星空爛。親持鈿合夢中來，信天上人間非幻。
 
 
 

暮雨絲絲吹溼，倦柳愁荷風急。瘦骨不禁秋，總成愁。　別有心情怎說？未是訴
愁時節。譙鼓已三更，夢須成！
 
 
 

簾卷落花如雪，煙月。誰在小紅亭？玉釵敲竹乍聞聲，風影略分明。

化作彩雲飛去，何處？不隔枕函邊。一聲將息曉寒天，腸斷又經年。
 
 
 

昨夜箇人曾有約，嚴城玉漏三更。一鉤新月幾疏星。夜欄猶未寢，人靜鼠窺鐙。

原是瞿唐風間阻，錯教人恨無情。小欄干外寂無聲。幾回腸斷處，風動護花鈴。
 
 
 

長記碧紗窗外語，秋風吹送歸鴉。片帆從此寄天涯。一鐙新睡覺，思夢月初斜。

便是欲歸歸未得，不如燕子還家。春雲春水帶輕霞。畫船人似月，細雨落楊花。
 
 
 

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六曲欄干三夜雨，倩誰護取嬌慵？可憐寂寞粉牆東，已分裙衩綠，猶裹淚銷紅。

曾記鬢邊斜落下，半床涼月惺忪。舊歡如在夢魂中，自然腸欲斷，何必更秋風！
 
 
 

獨客單衾誰念我？曉來涼雨颼颼。椷書欲寄又還休。箇儂憔悴，禁得更添愁！

曾記年年三月病，而今病向深秋。盧龍風景白人頭。藥鑪煙裡，支枕聽河流。
 
 
 

晚來風起撼花鈴，人在碧山亭。愁裡不堪聽，那更雜、泉聲雨聲！

無憑蹤跡，無聊心緒，誰說與多情。夢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夢醒！
 
 
 

西風乍起峭寒生，驚雅避移營。千里暮雲平，休回首、長亭短亭。　

無窮山色，無邊往事，一例冷清清。試倩玉簫聲，喚千古、英雄夢醒！
 
 
 

欄珊火樹魚龍舞，望中寶釵樓遠。靺鞨餘紅，琉璃賸碧，待囑花歸緩緩。寒輕漏
淺。正乍歛煙霏，隕星如箭。舊事驚心，一雙蓮影藕絲斷。

莫恨流年逝水，恨消殘粉蝶，韶光忒賤。細語吹香，暗塵籠鬢，都遂曉風零亂。
欄干敲遍。問篇底纖纖，甚時重見？不解相思，月華今夜滿。
 
 
 

白狼河北秋偏早，星橋又迎河鼓。清漏頻移，微雲欲溼，正是金風玉露。兩眉愁
聚，待歸踏榆花，那時才訴。只恐重逢，明明相視更無語。

人間別離無數。向瓜果筵前，碧天凝佇。連理千花，相思一葉，畢竟隋風何處？
羈棲良苦，算未抵空房，冷香啼曙！今夜天孫，笑人愁似許。
 
 
 

涼生露氣湘絃潤，暗滴花梢。簾影誰搖？燕蹴風絲上柳條。

舞鶤鏡匣開頻掩，檀粉慵調。朝淚如潮。昨夜香衾覺夢遙。
 
 
 

白衣裳憑朱欄立，涼月趖西。點鬢霜微。歲晏知君歸不歸？

殘更目斷傳書雁，尺素還稀。一味相思。準擬相看似舊時。
 
 
 

而今纔道當時錯，心緒淒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

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桃花羞作無情死，感激東風。吹落嬌紅，飛入窗間伴懊儂。

誰憐辛苦東陽瘦？也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
 
 
 

謝家庭院殘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銀牆，不辨花叢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
 
 
 

人生能幾？總不如休惹、情條恨葉。剛是尊前同一笑，又到別離時節。燈灺挑殘
，鑪煙爇盡，無語空凝咽。一天涼露，芳魂此夜偷接。

怕見人去樓空，柳枝無恙，猶掃窗間月。無分暗香深處住，悔把蘭襟親結。尚暖
檀痕，猶寒翠影，觸緒添悲切。愁多成病，此愁知向誰說？
 
 
 

片紅飛減，甚東風不話、只催漂泊？石上胭脂花上露，誰與畫眉商略？碧甃瓶沈
，紫錢釵掩，雀踏金鈴索。韶華如夢，為尋好夢擔閣。

又是金粉空梁，定巢燕子，一口香泥落。欲寫華箋憑寄與，多少心情難托，梅豆
圓時，柳綿飄處，失記當時約。斜陽冉冉，斷魂分付殘角。
 
 
 

落日與湖水，終古岳陽城。登臨半是遷客，歷歷數題名。欲問遺蹤何處？但見微
波木葉，幾簇打魚罾。多少別離恨，哀雁下前汀。

忽宜雨，旋宜月，更宜晴。人間無數金碧，未許著空明。澹墨生綃譜就，待倩橫
拖一筆，帶出九疑青。彷彿瀟湘夜，鼓瑟舊精靈。
 
 
 

翠袖凝寒薄，簾衣入夜空。病容扶起月明中，惹得一絲殘篆舊薰籠。

暗覺歡期過，遙知別恨同。疏花已是不禁風，那更夜深清露濕愁紅！
 
 
 

斜倚熏籠，隔簾寒徹，徹夜寒如水。離魂何處？一片月明千里。兩地淒涼多少恨
，分付藥鑪煙細。近來情緒，非關病酒，如何擁鼻長如醉？轉尋思、不如睡也，
看道夜深怎睡？　

幾年消息浮沈，把朱顏頓成憔悴。紙窗風裂，寒到箇人衾被。篆字香消鐙灺冷，
忽聽寒鴻嘹唳。加餐千萬，寄聲珍重，而今始會當時意。早催人、一更更漏，殘
雪月華滿地。
 
 
 

枕函香，花徑漏。依約相逢，絮語黃昏後。時節薄寒人病酒，鏟地梨花，徹夜東
風瘦。

掩銀屏，垂翠袖。何處吹簫？脈脈情微逗。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
時否？
 
 
 

山重疊。懸崖一線天疑裂。天疑裂。斷碑題字，古苔橫齧。　

風聲雷動嗚金鐵。陰沈潭底蛟龍窟。蛟龍窟。興亡滿眼，舊時明月。
 
 
 

堠雪翻鴉，河冰躍馬，驚風吹度龍堆。陰燐夜泣，此景總堪悲。待向中宵起舞，
無人處，那有村雞，只應是、金笳暗拍，一樣淚沾衣。　

須知今古事，棋枰勝負，翻覆如斯。歎紛紛蠻觸，回首成非。賸得幾行青史，斜
陽下、斷碣殘碑。年華共、混同江水，流去幾時回？
 
 
 

代北燕南，應不隔，月明千里。誰相念，臙脂山上，悲哉秋氣。小立乍驚清露濕
，孤眠最惜濃香膩。況夜烏、啼絕四更頭，邊聲起。　銷不盡，悲歌意，相思淚
。想故園今夜，玉欄誰倚！青海不來如意夢，紅箋暫寫違心字。道別來、渾是不
關心，東堂桂。
 
 
 

算來好景只如斯，惟許有情知。尋常風月，等閒談笑，稱意即相宜。　

十年青鳥音塵斷，往事不堪思。一鉤殘照，半簾飛絮，總是惱人時。
 
 
 

涼月轉雕欄，蕭蕭木葉聲乾。銀鐙飄落瑣窗閒，枕屏幾疊秋山。　

朔風吹透青縑被，藥鑪火暖初沸。清漏沈沈無寐，為伊判得憔悴。
 
 
 

風緊雁行高，無邊落木蕭蕭。楚天魂夢與香銷。青山暮暮朝朝。　

斷續涼雲來一縷，飄墜幾絲靈雨。今夜冷紅浦記漵，鴛鴦棲向何處？
 
 
 

五夜光寒，照來積雪平于棧。西風何限，自起披夜看。

對此茫茫，不覺成長歎。何時旦？曉星欲散，飛起平沙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