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陸化

過去幾年，一直在紅磡見到毛孟靜的橫額宣傳「拒絕大陸化」。

我自己也認為香港人，甚至港台兩地都應該「去大陸化」，而且十分必要，但是我所期望的「去大陸化」，跟毛姑姑講的意思不同。

過去一個月，我曾經出境好幾次，曾經回到厦門，又曾經經上海轉機去日本，留意到「大陸」這個詞，只有香港在使用，無論在中國城鄉還是日本，都無人稱呼中國為大陸。於是，上周網誌我講完遊記心得，順便提出香港人不應再使用「大陸」一詞稱呼中國，這是我所說的所謂「去大陸化」，意思是停止使用「大陸」一詞對中國命名，而不是毛姑姑那種跟中國劃清界線的「拒絕大陸化」。

上周網文一出，好些朋友讚好，同時也引起幾位英華舊友的異議，指出我這論述有問題，因為「大陸」一詞先由國民黨發明，不只香港在用。旅行後體力未恢復的我，面對舊友們的真知灼見，只好跪地認錯。

其實，大家只指出我搞錯「大陸」一詞的起源，沒有反對文中其他觀點，我想可以當是一種變相的肯定吧。

老友D對我的說法有更深入的補充和反駁：「大陸人都知自己係大陸人啦，又係到暗示香港人貶低佢地？這個詞本身是中性的，並無貶義。反而我覺得你在侮辱了香港人，你自己喜歡鑽研內地，是你的興趣，不想了解大陸，就等如不夠條件長大嗎？真的不能理解當中奧秘。世界之大，少了國內因素，並不代表不能活得精彩。」

老友D沒有說錯，我在暗示香港人貶低大陸，但不是他所說的那種簡單褒貶。這個「貶低」，更準確地說是「簡化」和「籠統化」，換言之就是對於中國，港台人士傾向以「乸埋就風濕」的膚淺態度來做判斷，無法準確地描述和研究它的複雜變化。因為習慣了使用「大陸」一詞來指稱關於中國的一切，而「大陸」長期與地溝油、上訪、共產黨、貪腐、操控、假大空、富二代、文革等概念連上了密切關係，以致任何人使用該詞的時候，已不知不覺對中國下了一個預設的判斷，因而產生認知障礙，無法更精準地理解和認識中國新發展和內在問題。

我這個的想法，來自一次突兀的經驗。我到厦門玩了回來，帶來了一些奶茶糖，品牌是當地鼓浪嶼張三瘋歐式奶茶舖，在一個宴會中請朋友吃。一個朋友看了反問我：「大陸的？」我當即愣住了，沒想到請吃東西還要被如此反問，感覺很不好。

也許，是我搞錯，是我想多了，對方意思可能是「你真好，你請我吃這麼好的大陸製奶茶糖！」但常識告訴我這不太可能。

在我，中國是一個方言數目近300種的多語多文化社會，每個省市鄉鎮都有自己的特色和文化，也有各自自身的問題。在某縣鎮有惡婦挖小朋友眼珠，是否可以推斷全中國女人都是惡婦呢？某個品牌食物有毒，是否可以推斷全中國食物都有毒呢？如果有毒，我想反問中國有沒有可能有13億人口，而且平均壽命75歲？

由於有了「大陸」一詞，沒有人會思考大陸自身更深入的問題吧？農村問題。我猜香港人壓根兒就不知道大陸農村人口大約是甚麼規模，因為一孩政策長期實施，農村人的生活面對着怎麼的問題。

有了「大陸」一詞，香港人（／＋台灣人）大概都以為深圳河以北都是說普通話的，對吧？

翻查Ethnologue資料，中國說Mandarin人口只有8.9億，全世界說Mandarin人口10.9億，但中國總人口是13億以上。那麼那4億不說Mandarin的中國人是甚麼人？

只能推想那4億人是農村人。

使用「大陸」一詞，就是有這個副作用，令使用者把眼前看到的一點點東西，當成全部。

老友D曾在我facebook帖中反駁一位學者，請該學者討論中國時列明甚麼村甚麼鎮。其實他是對的，各處鄉村各處例。港台人士長期使用「大陸」一詞造成的認知障礙，只有列明城鄉地點來討論才能消除。

以平均壽命統計資料看，雖則中國人平均壽命為75，但大城市人口平均壽命不低，蘇州人口平均壽命82.7歲，接近日本人平均壽命。北京空氣很差，平均人壽竟然也有81.8歲。

如此，必然是農村人口的低壽命把整體平均值拉低至75了。

為了改善認知，我還是堅持港台兩地，甚至中國人和所謂的香港建制派都應該一起進行「去大陸化」，重建自身對中國的基礎地理和經濟狀況認知。

這不是甚麼褒或貶的問題，不是單純歌頌或是低貶中國的問題，是有些認知障礙必須掃除。

至於脫離中國，香港人可不可以有自己的精彩生活？當然可以，這個世界甚麼個別奇人都有，有人像李樂詩可以因為去南北極而精彩起來。但我關注的是社會整體，一把整體拉進分析框架去看，就不能不探究質量最高的那個物體。研究太陽系，不可能不研究太陽和木星只研究水星。研究世界，也不可能不研究中美兩國和伊斯蘭世界。

想獨個兒好，只要研究好一種精彩的生存方式便行。想多一些身邊的人好，實在無法迴避研究這個世界較巨大的經濟／文化實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