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當代中國的公德

兩月來第二次往返厦門，從厦門回來，在文創漁村區住曾厝安住了兩晚，盡情補貨回家慢慢吃，香港人不敢吃的「大陸貨」，只好自己獨個兒吃了。

自從上次請吃糖果給人家反問「大陸架？」，我已經怕了，不太敢再請朋友吃東西。查實香港人的飲食食材，有幾多唔係來自中土呢？香港人只有很細小規模的農業，大家吃的豬牛雞菜或是油鹽醬醋甚麼的，不論料理款式是日韓還是美法，除了挪威三文魚，基本食材必來自中國，只是餐館老闆沒有逐一說明而已。

回到厦大，我跟博導老師講到香港人怕中國貨的心態，老師竟然贊同。她說，她自己住在中國，有時也為要不要買某瓶醋而煩惱半天，在中國寫着某縣產的醋，監管不夠就會擔心，她寧可買厦門的醋。我問，真的有人出事嗎？她告訴我，自己見過有人喝了假酒立即倒下來了。

老師的說法關鍵在於監管，可以兩睇：（一）中國食品確實存在隱患；（二）中國食品雖有隱患，但還是有可能找到放心買的東西。

把13億人統合在一個國家，對這個社會個體的品格質素拉一個統計圖，會得到光譜非常遼闊的一張圖，最右方品格最高的，漸漸減少，但可以延伸到很遠。在最左方品格最差的，也漸少，同樣延伸至很遠。但差異如此大的人種正好就住在同一個地方，隱患必然存在。

我在中國境內四處走，特別留意洗手間吸煙的情況。

過去三天，我大概在中國境內用過公共洗手間十來二十次，有嚴重煙味的大約有三至四次。其中一次竟然還是在一家高級咖啡店裏二樓的洗手間嗅到。

就當是二十次之間有四次吧，按比率來計，在公共洗手間嗅到煙味的機率大概是20%，在龍蛇混雜甚麼人都有的中國來說，比率還算低吧。因為13億人裏只要有一個人抽了煙，整個洗手間就滿了煙味，並不是說有兩億人抽煙，洗手間才有煙味。因此，洗手間有煙味的機率應該接近100%才是。我好奇這是怎麼做到的？

在回程的高鐵上，聽着車長不斷重複的廣播，我大概猜到了原因。

我至今為止坐過六程的高鐵，就只有最後一程聽到這樣不斷重複的廣播：「各位旅客，請勿在衛生間裏抽煙，如果因為吸煙引起列車發生嚴重意外，所有責任由一人負起。」車長的說法，我沒有記得很齊全，大概是這樣吧。這個說法有一定的委婉程度，特別是它不指名道姓，沒有指明針對哪個洗手間的乘客，但語氣還是非常強烈的，再加上不厭其煩地重複，這個警告背後的語力（Illocutionary Force）就顯得很大。

平常，這種廣播是沒有的，在車上突然如此不斷重複，原因只可能是車長發現了違規乘客。怎麼發現？應該是洗手間裏設置了煙霧探測器，我記得這種裝置飛機上也是有的。

也就是說，近年中國人積極地對違反公德的行為做公眾勸說，不是立即拘捕之類，而是不停訓話，而且是公眾場合。

一定有屢勸不聽的人。能這麼大膽不聽車長的話的人，一定有。表面上，車長對付不了抽煙刁客。但如果這樣去想，我們即墮入單線思維的陷阱。那個廣播是公眾的，不是對一個人，而是對全車人做廣播。車上99%乘客聽到這樣的廣播後，就加強了「洗手間抽煙是不對」的觀念，滿車的人都因為一個違規的人被逼聽了這個語力強大的警告十多次，大家必然很抗拒那個抽煙刁客，也對洗手間抽煙產生抗拒。這99%的乖乘客自己首先就習得「洗手間抽煙是不對」的公德觀念，然後當刁客從洗手間出來，車上群眾也許就會對他集體報以藐視的目光，對刁客製造第二重心理上的打壓（老友，打壓有時真是必要的！）。

公德教育在人口巨大的國家不容易做，但對於素來以群性在歷史中生存過來的華夏民族來說，教化工作可謂拿手到家，一旦決定認真做，成效可以來得很快。

這些變化，都是香港媒體沒有報導的，對於香港人來說，媒體是他們的唯一眼睛，沒有報導的事就是不存在。

我記得我細女出世的時候，曾張開一隻眼看過我，隨即就閉上眼轉過頭不肯看我。自那時起到三歲為止，我一靠近她她就大哭，而且對我張牙舞爪，讓我無法幫忙照顧她。也許，當時我應該是給這個小唐吉訶德當成了一隻恐怖的風車妖怪吧！

直到三歲，不知是不是因為我生氣了一次的緣故，她似乎終於肯試着張開眼睛看我了，知道我不是風車而是一個爸仔了，於是我開始能夠抱她了，又能帶她出外去玩。

香港也一樣，我心裏嘀咕：這地方的人，到底要到何時，才能夠睜開自己的眼睛看看別人，而不是單靠傳媒之眼，隔幾重過濾再加上腦補想像來看別人呢？

PS. 本篇起我嘗試用中土一詞代替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