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節制少造孽
2016/05/12 08:41:42 網誌分類: 經濟
節制是中國文化中非常稀缺的一種品質。中國民間普遍只知節儉，節儉也是一種美德，但節儉的前提是因為資源匱乏，中國人節儉很大程度上並非出於自願，因為幾千年以來很少有機會生活富足。
節制的前提是已經擁有充足資源，但這只是屬於極少數人的特權，在中國兩千多年皇帝集權的傳統中，擁有特權的人很少有節制的概念，因為他們的權力並非天長地久，只是風光一時，必須有風駛盡?。愈到後來，皇權高漲，明清兩朝五百多年，皇帝對任何人都有生殺予奪的大權，皇帝使用權力的時候，絕不會節制，這就是為甚麼中國改朝換代的時候，經常對前朝餘孽秋後算帳，趕盡殺絕。
皇權沒有制約，民間對皇帝生活的想像也毫無節制：女色是三宮六院，財富是金山銀山，權力是隻手遮天：「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紅樓夢》第四回寫官場護身符，有「白玉為堂金做馬」、「珍珠如土金如鐵」之說，雖然是誇張，也可以想像賈史王薛財勢之盛，但如此富貴豪奢的四個家族，身份只是皇帝身邊得寵的家奴而已。
由於沒有節制，中國的貪官下手也特別狼，乾隆朝的貪官和珅，貪污的財產相當於國庫收入十年的總和。酷吏對於平民的折磨也特別刁鑽，獄卒、衙役、牢頭、公差，包括太監，手上有權都要用到盡，才有所謂「閻王易見，小鬼難纏」。
皇權有所節制，對於其他人而言，是一件有福氣的事。北宋的宋仁宗有仁厚之譽，主要來自於節制。宋仁宗有一次跟皇后說，昨晚臨睡前又冷又餓，想喝羊肉湯，但是沒有開口，皇后大惑不解，皇帝要吃消夜，即管吩咐廚師就可；皇帝說，自己一旦開口，就會傳為宮中定例，以後每天都會為此專門宰羊，一年下來，就會多殺幾百隻羊，為了他一人之口腹之欲，就會有幾百隻羊被屠宰，他不忍心。
有一次宋仁宗外出回宮，連說口渴，皇后不免嗔怪。皇帝解釋，出行的時候已經因為口渴，頻頻回頭，但是發現隨從無人準備水壺，如果當場要求喝水，就會有宮女太監因為疏忽而遭問罪，為免僕從受罰，他情願忍一忍。
宋仁宗的美德，中國歷史教科書從來不講，因為中國歷史對帝王的評價，最重視統一霸業，而令後世都對「偉大領袖」心生嚮往，很少在乎皇帝的品德。皇帝富有四海，最大的優點就是節制，宋仁宗沒有甚麼了不起的功業，但生活在宋仁宗治下，任何人都不必擔心橫遭抄家滅門的慘禍。
今天中國崛起，物質過盛，中國人終於嚐到幾千年來都沒有過的資源富足生活，在擁有的時候，節制自己的一點慾望，不但可以減少浪費，也可以少造孽——當人人都克制自己，為彼此都留一點活路：不要有胃口就吃到盡，有着數就攞到盡。
陶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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