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肝氣鬱結證治

26 Oct

中篇 肝病證治規律

中醫的辨證方法,雖然多種多樣,但都以臟腑經絡、營衛氣血爲辨證基礎。然而,由於臟腑的各自特點不同,以及發病的原因各異,從而決定了不同的辨證方法。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氣血與肝臟的關係十分重要,因肝主藏血,氣主疏泄,故肝病的證治規律應以氣血的病理變化爲蒿矢。且肝以血爲體,以氣爲用;肝主藏血,故肝得血而氣始柔,如肝不得血養,則肝氣無偶,勢必橫逆而爲病。識其理者,則養血以疏肝,用血以治氣;昧其理者,惟知破氣而不知養血,則肝病難癒矣。爲了說明問題起見,現將肝病的證治規律,逐一分述如下,以資臨牀參攷。



第一章 肝氣鬱結證治

肝主疏泄,氣以條達爲順,一有抑鬱,則氣鬱爲病。大凡肝病初起,在經在氣,故先見肝氣鬱結之證。
鬱結,是指氣機壅滯不利而言。戴思恭曾下了一個定義:“鬱者,結聚不得發越也,當升者不得升,當降者不得降,當變化者不得變化也。”(《金匱鉤玄·六鬱》)肝臟本是生氣勃勃,主生主升,一旦氣機鬱結,就會使生、升失司,從而表現出肝氣鬱結的證候。
中醫有“五鬱”、“六鬱”等說,而與肝鬱的概念有別。《內經》分木、火、土、金、水五行之鬱,由於五行相因,五鬱先始於木鬱;朱丹溪立氣、血、濕、痰、火、食六鬱之論,然六鬱互變,也先始於氣鬱。因此,五鬱、六鬱與肝鬱,名雖有異,但實質上有其內在聯繫,故前人有“萬病不離於鬱,諸鬱皆屬於肝”之說。
正因爲肝爲多氣易鬱之臟,肝鬱先始於氣,所以,肝病的發病規律,不論是外來之邪,或內生之病(包括肝炎在內),它首先表現的證候就是氣機不調達,疏泄失常的病證。現具體敘述如下:


----一、肝氣抑鬱----
癥狀:
胸脅發悶,甚則脹痛,不欲飲食,善太息,面色發青,神情默默,舌苔薄白,脈弦。
證候分析:肝氣鬱結,疏泄不利,則胸脅發悶與脹痛;肝氣鬱則使脾胃不和,故不欲飲食;氣鬱胸脘,故欲太息以伸其氣,氣得舒則脹悶減,反映於色,則面青;反映於神,則神情默默;反映於脈,則脈弦。
治法:
疏肝理氣解鬱。
方藥:柴胡疏肝湯。
柴胡12克、白芍6克、枳殼6克、茯苓10克、香附10克、鬱金10克
方義:
方中以柴胡疏肝,白芍平肝,兩藥結合,以治肝氣之鬱;枳殼利氣下行;鬱金、香附解鬱以開胸脘之滿;茯苓善治結氣而利三焦水濕。共奏疏肝理氣解鬱之功。

肝氣抑鬱,始於氣分,多見胸脅脹滿,甚則刺痛,時欲太息,苔白,脈弦等癥;因氣機鬱結,不達於四肢,從而表現四肢逆冷。《傷寒論》少陰篇:“少陰病四逆,其人或咳,或悸,或小便不利,或腹中痛,或泄利下重者,四逆散主之。”四逆散所治“四肢厥氣”,明顯是陽鬱不伸之所致。李士材說:“此證雖四逆,必不甚冷,或指頭微溫,或脈不沈微,乃陰中涵陽之證,惟氣不宣通,是以逆冷”。四逆散配伍嚴謹,深有法度,以枳實之降,散鬱熱而理脾滯;以柴胡之升,疏肝木而促陽邪外泄;輔以白芍酸收、甘草甘緩,於平調升降之中而寓酸甘化陰之法。藥取等量,不偏不倚,免矯枉過正之嫌。柴胡疏肝散,雖出自《景嶽全書》,但實是從四逆散中衍化而來。應當指出的是,肝氣鬱結而表現陽氣不得宣通,是臨牀上常見的情況,不要被“肢厥”假象所惑而誤認爲陽虛,他如面青,舌苔白,神情默默等氣鬱不伸之癥,皆有鑑別的意義。

【案例】
診得六脈舉之有似沈細,按之數大有力,察其面青肢冷,爪甲鮮紅。
此火極似水,真陽證也,暫擬四逆散一服,繼用大劑寒涼爲合法也。
春柴胡12克、赤芍6克、麩炒枳實3克、甘草3克。(《傷寒論語釋》)

【按語】
脈似沈細,面青肢冷,貌似陽虛,但脈按之數大有力,爪甲鮮紅,顯屬“真陽證”,然大別於“戴陽”、“格陽”之證,全從“面青肢冷”語出,乃陽鬱不伸故也。


----二、肝鬱挾痰----
癥狀:
眩暈,胸痹壅窒,咳痰,噯逆,舌苔厚膩,舌質或紅或淡,脈弦畧滑。
證候分析:
肝氣鬱滯,胸痹窒壅。氣鬱後脾失運化而痰生,痰濁上蒙清陽,故頭目眩暈。胃本主降濁,肝木犯胃,胃失和降,是以兼見噯氣或嘔逆。若從熱化,則苔厚膩而黃;若從寒化,則苔見厚膩白苔。脈弦滑,是肝鬱挾痰之明徵。
治法:
疏肝理氣化痰。
方藥:理鬱導痰湯。
柴胡10克、香附10克、青皮10克、白朮12克、天麻10克、半夏12克、茯苓15克、陳皮10克、甘草6克。
加減法:
兼熱者加竹瀝、薑汁、貝母;兼寒者加桂枝、細辛、生薑;肝風頭痛加鉤藤、菊花;中氣虛者加人蔘。
方義:
方中以柴胡、香附、青皮以疏肝理氣;以二陳湯和胃化痰。誠如葉天士所說:“痰多必理陽明”,“治痰須健中”,故加白朮以健運中州,中州健則運化水濕;加天麻以熄風緩暈,以恰合肝鬱痰阻病機。

【案例】
劉某,女,34歲,1976年8月初診。
主訴:
頭暈胸悶,太息心煩,咳痰短氣。情懷抑鬱,常忽忽不知所苦。
舌淡紅苔白膩,脈弦滑。
辨爲氣鬱挾痰之證,仿理鬱導痰湯加全瓜蔞9克、杏仁6克。
服藥3劑,心胸開朗;繼服12劑,病告痊癒。

【按語】
痰氣交阻,氣結痰凝,而阻礙氣機。論治着重疏肝理氣,佐以化痰。祗有肝鬱得伸,氣機調暢,痰自不凝,切不可見痰治痰,反生他變。

應當指出:權衡氣鬱與痰阻孰輕孰重,是治療肝鬱挾痰證很重要的一環。因治氣有疏氣、降氣、順氣、補氣之分,因氣鬱於肝,治宜疏氣爲主;治痰亦有化痰、滌痰、消痰之劑,因脾爲生痰之源,故治痰須健中。肝鬱挾痰之證,重點在疏肝理氣,佐以化痰。祗有氣順,方可濕自化而痰自消。


----三、肝鬱挾熱----
癥狀:
胸脅脹滿而痛,胃脘痞塞,噯氣、噯則少寬,口苦,咽乾,心煩目眩,舌質紅,苔黃白相兼,脈弦細而數。
證候分析:
肝氣鬱結,易挾熱而病。髙鼓峯指出:“氣不舒則鬱而爲熱。”其胸脅脹滿而痛,乃肝鬱之證;鬱而犯胃,則胃脘痞塞,噯氣、噯則少寬。挾熱則口苦、咽乾、心煩;木火上犯則目眩;濕熱兼見則苔黃白相兼;脈弦細而數,爲肝鬱化熱之象。
治法:
輕清宣泄。
方藥:加味四逆散。
柴胡10克、枳殼10克、白芍10克、甘草6克、炒山梔10克、菊花10克、桑葉10克。
方義:
肝鬱氣滯,有化熱化火之別,輕重之異。方中以四逆散疏肝宣通氣鬱;菊花、桑葉清宣鬱熱;山梔泄三焦鬱火,清胸膈懊憹煩熱。全方配伍,共奏輕清宣泄之效。

【案例】
王某,男,48歲,工人。
食慾疲乏,肝區疼痛一年餘,經傳染病院診爲:無黃疸性肝炎,屢用中西藥物治療,效果不顯。
就診時見:脅痛隱隱,脹悶,神疲乏力、動則尤甚,胃納不佳,眠可,便調。
舌色黯,苔根黃膩,脈弦細。
辨證爲:肝鬱化熱,入絡而瘀。治宜輕宣鬱熱,佐以通絡。方選加味四逆散,加殭蠶9克、絲瓜絡12克、佛手片6克、薏仁15克、榖麥芽各30克。
連服15劑,納榖轉佳。續服15劑,脅痛已瘥。守方加山藥、黃精爲丸,鞏固療效。半年後復查,病告痊癒。

【按語】
肝鬱化熱,仍以治鬱爲主,既不同於肝火燔灼之證,也有別於熱入血室之證,故宜輕透解鬱,勿蹈病輕藥重之非。本案病程雖達年餘,但鬱熱不除的矛盾不解。祗守輕泄,畧佐殭蠶、絲瓜絡,透中有通,故取效較著。


----四、肝鬱挾寒----
癥狀:
胸脅脹痛,右脅痞腫,納差,舌淡,苔白潤,脈左關弦遲。
證候分析:
肝氣鬱滯,故胸脅脹痛;氣病及血,故右脅痞腫(腹診可見肝腫大);肝不疏泄,故胃獃納差。舌淡苔白潤,說明傷陰之象不顯露。脈左關弦遲,左關候肝,弦主肝病,遲主寒凝,結合舌苔分析,可見氣鬱挾寒之證。
治法:
化解肝鬱,佐以溫通。
方藥:加味抑肝散。
當歸9克、川芎6克、桑鉤藤10克、柴胡9克、白朮9克、茯苓9克、法半夏9克、橘紅6克、炙甘草4.5克。水煎服。
方義:
本方係王肯堂《證治準繩》方,後人加入了半夏、橘紅。方中鉤藤平肝木,治手足拘攣;當歸養肝血,川芎疏氣血,與柴胡、甘草、鉤藤配伍,具有解肝鬱而達養血熄風之妙;茯苓、白朮消胃中之水飲;橘紅、半夏理氣化痰。諸藥和合。對肝陽不足,疏泄不及所致肝鬱挾寒諸癥,均有較好效果。

【案例】
宋某,女性,56歲。
自1956年起患慢性肝炎,肝區脹痛,肝功能不正常,肝大4-8厘米,十七年來屢治未效,於1972年8月來診。
切其脈左關浮弦,視其舌苔白潤……因投以加味抑肝散作湯用(即上方藥量)。
服藥27劑後,癥狀好轉,肝腫大縮小。又按原方續服20劑,肝功能恢復正常,肝臟已不腫大。(《岳美中醫案集》)

【按語】
加味抑肝散亦是從四逆散演變而成,與逍遙散有異曲同工之美。本方係逍遙散去生薑、薄荷,以川芎易白芍加鉤藤而成。因爲白芍微寒性陰而與陽虛有礙,故去而不用;加川芎活血行氣;後世加入半夏辛燥化痰,陳皮理氣。全方作用仍重在化解肝鬱,宜於肝鬱挾寒之證。其作用既與肝鬱脾虛血少的逍遙散證不同,也與肝寒氣滯的暖肝煎有別,臨牀應加以鑑別運用。
余曾遇一慢性肝炎患者夏某,工人,31歲,患慢性肝炎已達七年,肝腫大百治不除,屢用苦寒清熱解毒,活血化瘀諸法,愈治愈劇。診時見其伴有肢冷、納差、便溏,改投加味抑肝散,竟卅劑而告痊癒。


----五、肝鬱挾食----
癥狀:
胸脅脹滿疼痛,稍食則脹甚,伴有噯腐吞酸、噫食臭味、時欲吐,舌苔黃腐,脈弦滑。
證候分析:
“飲食自倍,腸胃乃傷”。肝鬱患者,多見脾胃運化不良,故稍進食即可停滯不化。肝鬱氣滯,氣滯則脾獃,脾獃而不運,是以胸脅滿痛,稍食即甚。挾食則噯腐吞酸,乾噫食臭;胃氣失於和降,故時欲作吐;苔黃腐爲食滯不化之證。脈弦滑爲氣鬱食滯之象。
治法:
疏肝理氣,消食導滯。
方藥:柴平湯加味。
柴胡10克、半夏10克、黃芩10克、甘草6克、厚朴10克、陳皮10克、蒼朮12克、生薑6克、焦楂麯各10克、黨蔘10克、大棗五枚。
方義:
柴平湯原載《內經拾遺方論》,用治溫瘧,一身痛重,寒多熱少,脈濡之癥。我們根據“瘧發少陽”,少陽多鬱,濕困脾運,停食而滯的病機,借用本方治療肝鬱挾食之癥,亦頗有療效。方中以小柴胡湯疏肝解鬱,和解表裏;用楂麯平胃散以消食導滯,對於脾虛不運,濕遏食停,頗切病機。尤其蒼朮燥濕醒脾,爲本方治療食停的關鍵,祗有氣機疏通,脾濕得運,則氣鬱食停之證纔得以解除。

【案例】
劉某,女,28歲,農民。
正值經行,與其夫爭吵,遂常欲嘆息,竟不顧行經,入水中作業,致使每次行經之際,先寒後熱,寒多熱少,有如瘧狀,伴脘腹脹痛,納呆倦怠,稍食則吞酸噯腐,經色清黑如水。
診脈濡,察苔厚膩。
遂透柴平湯加味,每月經行服3-5劑,兩月而瘥。

【按語】
本案先起於鬱,繼而脾濕不化,經行入水而寒濕外犯,頗切肝鬱挾食病機,投柴平湯獲效。


----六、肝鬱挾濕----
癥狀:
脅肋脹滿,四肢沈重,食慾不振,口膩不渴,時嘔噁,腹腫面黃,舌苔白膩,脈濡。
證候分析:
肝在一身之裏,氣鬱之後,則使脾運不化,濕從內生。因爲氣鬱,故脅肋脹滿;由於濕阻,則四肢沈重,口膩不渴。脾虛則腹腫面黃,食慾不振,胃失和降,則時時泛噁。
治法:
疏肝理脾,理氣化濕。
方藥:加減外臺茯苓飲。
黨蔘15克、茯苓15克、當歸10克、白芍10克、蒼白朮各10克、烏梅10克、木瓜10克、青皮10克、柴胡6克。
方義:
外臺茯苓飲原載《金匱要畧》,臨牀上經過加減變化,用治肝鬱挾濕之證。方中以蔘、茯、朮健脾化濕;歸、芍養血調肝;木瓜味酸斂肝之陰;柴胡疏利肝氣。此方補中有疏,斂中有泄,尤以柴胡用量較輕,以升發陽氣,從而能使鬱解濕除。
肝體陰用陽,喜條達而惡抑鬱,一旦肝木失於條達,肝氣鬱結,必然影響人體臟腑經絡而產生各種病癥,誠如朱丹溪所說:“氣血沖和,百病不生,一有怫鬱,諸病生焉。”怫鬱可因七情過度傷肝所致,故前人有“鬱不離肝”之說。


小結
本章所討論的肝鬱,是指肝疏泄不及,鬱在本臟爲主。因肝病先始於氣分,故肝病而氣必鬱。儘管鬱不離肝,但因爲氣機阻滯,可進一步使諸鬱相互轉化,諸如前人所述:氣鬱則濕鬱,濕鬱則熱鬱,熱鬱則痰鬱,痰鬱則血鬱,血鬱則食鬱。但認識前人這種相因爲病的格局,宜當活看。因此,我們在敘述肝鬱的前提下,有所側重地對挾寒、挾熱、挾濕、挾痰、挾食等兼證,進行了辨證分析,證諸臨牀,還是有其實際意義的。
應當指出,辨治肝鬱要着重明氣血、辨虛實。趙羽皇曾說:“肝之所以鬱者,其說有二:一爲土虛不能生木也;一爲血少不能養肝。蓋肝爲木氣,全賴土以滋培,水以灌溉。若中氣虛則脾土不升,而木因之鬱;陰血少,則木無少潤,而肝遂以枯。”(《刪補名醫方論》)這裏談的是肝疏泄不及致鬱之由。因此,我們不能以逍遙散“一方治木鬱而諸鬱可解”爲定法,應當辨證入微,隨證立方,纔是善治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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