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立人

2010年，我由編輯工作轉投大學教育工作，至今不經不覺已有六七年之久。

由始至終，沒想過自己能立出一個老師的模範，而且每學期結束收到所謂SFQ的學生評價，表面看學生對我的評價也不是像某些明星級老師那樣是壓倒性好評。

但有一次，在校園遇到一個快畢業的學生，她對我說：「Thomas，你是好老師來的！」後來，又有一些同學告訴我，我是有粉絲的。我聽了也有點意外。

六年來的工作，不可能由頭到尾都做得好，尤其是第一年。我記得第一年第一季上的seminar我是怎麼上的，我承認我那時的上法是在浪費學生時間，甚為歉咎。不過，已榮休老闆年年跟我檢討上課方式，年年做課程調整，我也不斷在修訂教學法，現在我上的課已經不是六年前的模樣。在我，關鍵是把握導修，盡量與學生直接對話。

約二年前，理大請來一位哈弗教授講了一個Talk，那位教授是物理學的，但他講的題目不是物理學，而是Lecture的有效性。他憑自己的教學經驗和數據指出，Lecture是學生學習吸收最低的課堂環節，只有當學生親身參與討論，自己得出答案，學生吸收才是最大的。雖然我素來不太信大學名牌，但這位教授所講，完全符合我前兩三年的教學經驗。

自此之後，但凡Lecture，我只會視為對教學範圍的正式宣言，即是說，Lecture只是用來告訴學生，這個學期他們該學會甚麼而已。有時，Lecture演講中加少少自己個人的故仔和吐槽，添少許趣味，除了宣告測考範圍外，也能讓學生對課題多添少許興趣，但我都預了這是無用功。學生真正的學習，發生於他們預備做報告和習作的時候，以及他們為了爭取高分而走來問貼士之時。我總是會給與同學大量問貼士的機會，其實是借機把他們該懂的東西面對面地多教他們一次。

也許是這個教法影響，SFQ學生對我的滿意程度，有深藍色（好評），也有無色（劣評）。深藍色應該就是找過我的學生給的。無色劣評就是從來不找我的學生給的吧？

上周我的媒體科測驗，測驗開始前特登留空一些時間讓他們自習，我只在控台前坐着。果然好幾批學生出來輪流問問題。我心想：「嗯，就是等你們來問！」學生最專心聽書的時候，其實就他們自己問問題的時候。不是我把學識來硬塞給他們，而是他們自己想要知道。

測驗開始了，我突然感動起來。我在感動甚麼呢？

首先，須知道Year 1同學一般都比較天真和迷惘，他們還未深入認識我，尚未習慣我秉持榮休老闆的大學式教法，一般還以為只要能背誦講義就能得到Ａ等評級，學習意欲也較低。

然而，跟我修媒體科的那一班同學是Year 2。我知道她們與一些Year 1同學曾經是同屆同學。在測驗中，我看着他們，才意識到他們跟Year 1同學的差別巨大。用我舊老闆的說法，就是入局的和未入局之間的差別。即是說，僅僅兩年，一個學生可以由像鵪鶉一樣的水平變成一個我承認可以下山闖江湖的弟子了。

在這些學生當中，我看到他們真的做到求學不是求分數，而是真的來求知。如果單是求分數，曾在我手上得過有如F一樣的「傳說中C+陷阱」的學生，是不可能再次出現在我眼前的。這是我感動的另一個原因。

人家說，百年樹人，但原來二年努力也不是不可能見到教學成果。

我想起自己廿多年前同在理大唸書，覺得眼前學生比自己幸福多了。我那時幾乎是同一科老師只教我一科。我學完一個學期，又轉跟另一位老師，老師的教法，才習慣了不久又要習慣新的，其實連貫性不大，學習少不免要打一點折扣。

現在，因為人手安排的限制，我一個人教四科，眼前每位學生至少跟了我整整三個季度。大家有了默契，學與教都特別順手。

另外，一個能夠樹人的大學課程，應該至少有一科啟蒙科，有一位破壞王老師，專門破壞學生的常識，讓學生重建屬於自己的知識框架。

在我還是Undergrad的時候，我有一位這樣的破壞王老師，是教社會學的，專研同性戀文化，他做到了這個破壞工夫。我的常識給他打破乾淨了。可是，他沒有幫我重建任何知識。我的知識重建全是後來自己花上十多廿年辛苦補做的。

現在，我憐惜同學，對於同學的常識，我基本上是隨破隨立，對於肯跟我的學生，他們都用不着經歷常識真空期的那種痛苦太久。

想起以前耶穌與門徒，孔子與學生，也是時常在一起的，才能造就這許多優秀學子。

看來，我一開始就把手機whatsapp號丟給學生的做法，是有果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