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中國社會超穩定結構”的破壞者和重建者?

2016/12/22 10:14:02 網誌分類: 觀暦史,知興亡
22 Dec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清代戲曲作家孔尚任代表作《桃花扇》中的這段唱詞常被後人引用,樓起樓塌,要么影射見不得別人好的酸葡萄心態,要么表現將世事看透後的大徹大悟。風水輪流轉,花無百日紅,豈止是東方禪學中講究大道輪迴的深理?其實,西方人也有一個摩天大樓定律:摩天大樓建成之時,就是危機開始之日,隨時存留著倒塌的危險性和可能性。

以“樓”為喻體,大抵可以映射歷史各朝各代,社會各方各面,甚至個人各時各期盛敗興衰的發展“鐵律”,實在精妙不過。造樓,從工程學來講,須講究建材的精良,設計的妙思,修築的手藝,工程的質量……凡此諸種關鍵要素,缺一不可。一磚一瓦,皆講究用心。所謂高樓平地起,“基礎”打得是否牢靠,將決定整座樓存留的時間長短,安全牢靠與否。從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建立帝國,到滿清王朝最後一個皇帝溥儀被趕出故宮,中國封建社會就像一座參天大廈,風雨飄搖中,苟延殘喘了幾千年,雖然屢屢遭致內部腐化、外敵入侵等內外交困的強力破壞,屢經樓塌又樓起的輪迴,卻始終呈現出百足之蟲般的頑強生命力。

著名學者金觀濤、劉青峰的“社會超穩定結構”學說從系統論和功能論的角度出發,闡析了中國封建社會雖不時出現動盪,週期性的王朝更迭也不足以化解由政治、經濟、文化互相耦合而成的社會結構的停滯性。古代農民起義再氣壯山河,也只能視為周期性震盪,並無傷及封建體制的筋骨,中國封建社會這個“超穩定結構”具有的免疫系統、自我修復功能,均令其展現出巨大的保守性和恆久性。當然,這種社會結構也是脆性的,即經濟、政治、意識形態三個子系統中的任何一個出現偏離,就會造成整個社會的崩潰瓦解,造成貧民為了生存而紛紛起義造反。因此,封建統治者為了維護自身的存在,不得不利用宗法一體化結構對系統進行負反饋調節,消除各子系統對適應態的偏離,便對社會實行了全面“強控制”,加強對人身關係的盤剝和監控。其結果一方面造成了中國社會形態的固化和呆板,另一方面給官民關係進一步的惡化和引爆埋下了導火索。特別是政治結構和經濟結構中的無組織力量(官僚和利益集團)在王朝鼎盛時期為滿足其貪欲而進一步加強對農民的盤剝,愈發會加重並激發社會結構中隱藏的矛盾,甚至導致任何試圖拯救王朝的“變革”反而會加劇社會危機,使崩潰之日提早到來。因此,作為另一種調節機制的農民起義,便要發揮著劍與火的作用,竭盡全力斬破長期束縛和壓榨他們的宗法一體化機構。

中國封建社會裡農民起義次數之多、規模之大、作用之強,都是世界史上罕見的。當然,農民起義的發生大大消除了社會結構互不適應的因素,中國封建社會得以自我修復並重新統一,這無疑是具有積極意義的。可正如魯迅先生所說,“無破壞即無新建設,大致是的;但有破壞卻未必有新建設”,中國封建王朝具有“死而又育”的機制,即農民起義雖然推翻了舊王朝,可新建王朝從社會結構上來看幾乎是舊王朝的翻版,從政治理念和手段上來看,並沒有出現創新,難逃被下一代的農民所推翻的命運,也就是說,奪取勝利果實後的農民起義軍逐漸演變成了他們起初反對的那種人,從“反對黨”淪為“被反對黨”,從“終結者”到“被終結者”,這條顛撲不破的演變規律是值得深思的。

按照馬列主義唯物史觀,人民群眾才是人類歷史的創造者。當然,如果只是把“創造”二字簡單理解為從“無”到“有”的直線過程,未免會陷入偏頗和狹隘的“歷史觀”中。事實上,歷史的創造同時包括無數王朝的“傾覆”和“重構”,都由普通人來完成。舊王朝被推翻,新王朝順勢交棒接力,後朝往往就在前朝大廈垮塌的遺跡上重起爐灶,並無新鮮模樣。這就像當代中國農民,湧入北京、上海等城市後,不僅作為建設者參與到新樓的修建過程中,強拆工地上揮舞鐵鎚的人群中,也常見他們的身影。那麼,按照顧伯沖在《傾覆與重構:中國古代農民起義大起底》中的觀點,他講究須從“人的立場”去看發起農民起義的那些“泥腿桿子”,人作為第一要素,是“歷史”這棟樓的設計者、建造者、使用者、甚至是破壞者——樓起,抑或樓塌,命運前程始終為“人”所掌控——人的情感、價值觀、智力、秉性、惡習等皆對歷史的走勢產生巨大影響。人為何熱衷於造樓,又熱心將其拆毀,圍繞這些問題的討論,便可突破所謂歷史研究宏觀和微觀視野的圈囿,另闢出以“人的立場”為基準線的文明史觀。如此,歷史仍然是個小姑娘,卻不任人打扮,而是時而玲瓏有致,時而血肉模糊,總之,是“人化”的事件的複合體。

從正面來看,任何社會制度的製定或設計,皆以“人”為管束、服務對象,從反面來看,作為社會變革的決定力量和主體,人民群眾既主導社會革命,還發起社會改革。社會革命、社會改革根源於社會基本矛盾,從本質上來說,“矛盾”就是社會生產過程中,人與人之間締結的以生產資​​料的佔有,生產成果的分配為主導的生產關係甚至社會關係出現的摩擦、對抗甚至決裂狀態。並不是自發的調節,而是這種“矛盾”積攢到一種程度後,人的集體性爆發。

就是這樣一群官逼民反,不得不反的造反者,哪怕通過暴力革命奪取政權,坐上權力寶座,卻是換湯不換藥,常常暴露出諸多人性的局限和弱點。不過是同一個人,鑽到了不同的戲服裡,縱然妝扮喬裝,可演著演著,仍難免露餡。從他們造反的初衷來說,除了掙脫死的威脅,其對富闊、權力、女色的嚮往,令其起義目的的純度大打折扣。起義者對於生靈的塗炭,對於文明的毀滅令人心寒……總之,人性中的種種“惡”和“野”經由戰爭的推手,被無窮放大,無論是起義領袖還是普通參與者,他們無不集體表現出狂熱、糟亂、粗暴、自私、見好就收、一哄而上如此種種劣等的社會人格,他們的加入,不僅沒有淨化政治風氣,反而使得小農意識、草根特性、賭徒性格、窩裡鬥、目光短淺等民間惡習被帶入廟堂,使得中國的官場更加渾濁、混亂。因此,他們本應作為革新者推進時代的進步,卻反而滯緩了社會進化的步伐,令早於西方700年進入封建時期的中國卻整整晚了400年才從天朝夢靨中擺脫出來。

“百姓嗷嗷苦橫徵,廟堂誰復問蒼生”。我們常常以為能創造歷史,卻不幸被歷史左右命運,受其迫害;我們常常以為能參與歷史,卻總是成為看客。歷史的更迭貌似陷入“其興也浡焉,其亡也忽焉”的政治週期循環率,其實,起關鍵作用的終究不是天意和命運,而是一代一代的歷史參與者和見證者本身。就中國的農民起義者們來說,他們一方面以血肉之軀間歇性地斬斷了中國封建社會的超穩定結構,卻沒有傷筋動骨,一方面又化為黏合劑,把被他們的矛槍戳破撕碎的這具腐朽之軀重新粘接起來。無論是破壞者,還是重建者,他們總是試圖改造歷史,反過來卻最終被歷史所討伐和遺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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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m wong
Him wong 2020/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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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98m 2020/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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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 Lau
Eric Lau 2020/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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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c
Abc 2019/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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