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星記(四十一)

第四十一章 一九九七年的第一場雪

　　收拾房間是件累人的事，好不容易才把東西分門別類的擺好，肚子竟然打起鼓來，這才省起還沒吃早餐呢。於是穿了衣服，到車站等車到市中心去，一來用餐，二來買去大姐家的長途車票。星期六按照《聖經》裡《十誡》的說法是安息日，所以車站空無一人。好在聖經沒說星期六是息飯日，估計還能買到點什麼吃的。

　　車站像一個長方形的玻璃盒，坐在裡面感覺和琥珀裡的昆蟲一樣。正在等車的時候，突然間天色驟變，本來明淨的天空竟然暗了下來。風不知何時突然吹了起來，越吹越烈。然後鵝毛大的雪片就紛紛揚揚的下起來了。一九九七年的第一場雪就這樣毫無徵兆的開始了。

　　雖然下雪了，但車票還是要買的，依然坐了車到市中心的車站買票，順便吃點什麼，然後回宿舍。英國的雪要麼不下，一下就是一整天，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慢慢的小了。躲在宿舍裡，除了中午下樓吃點午餐看看電視，就是躺在床上，悶了看書，累了睡覺。電視上說，雪下大了，路都封了，連火車也出軌了，基本什麼地方也去不了，什麼事也辦不來，突然間偷一天懶也是一種享受。想著睡著，天就黑了。這時電話響了，被驚醒的我一看竟然是白無常的號碼。白無常說他坐火車回倫敦，不曾想火車出軌，結果只能在我所在的城市逗留，因利乘便想過來看看我。我想到還有事問他，再看看表已經晚上八點多了，還沒吃晚餐，於是對他說：「過來吧，順便給我帶份炸魚薯條。」白無常在電話那頭低罵一聲就掛了。我於是留在宿舍等他的到來。

　　不想由八點等到十點多人還沒到，若在平日我還能有點「有約不來過夜半，閒敲棋子落燈花」的雅興。只是年關將至，同屋的人都回家了，宿舍冷清得怕人。最大的問題是戰略儲備又已經吃完，據說大白鯊可多達三個月不進食，而我還沒修煉成鯊，不免在肚裡打起鼓來，在心裡把白無常詛咒了N遍。就這麼我坐在樓下的客廳等待，直到十一點多才接到白無常的電話，說是遇上點意外，所以耽擱了，如今快到學校的停車場，讓我去接他。畢竟他沒到過我的新宿舍，有必要去帶他進來。於是揣了電話，戴上手套、圍巾，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才去停車場接白無常。

　　大雪不知不覺間已經停了，我一直在擔心如果雪這樣下個不停，大巴可能會暫停服務，明天坐大巴去大姐家就很麻煩了。現在總算放心了。白雪鋪在路面上，沒有行人走過的痕跡，淺藍色的天空也戴上她的鑽飾，我想我應該是第一個踏雪而過的人了。一面走著，一面胡思亂想著，快到停車場時電話突然響了。很努力的從袋裡掏出電話，本來以為是白無常打來的，一看不由得怔住了－－來電顯示的竟然是一個長途電話。心中一動，站在停車場路旁的那棵小樹邊接聽了。

　　傳來的聲音甜的發膩，果然是淘氣小仙女的電話，有很多話不正不知如何說，淘氣小仙女竟然先開口了：「還沒睡嗎？」淘氣小仙女在電話那頭平靜的問道。

　　我想對她說你走了也不交代一聲我又怎麼睡得安穩，不過脫口而出的卻是：「沒有，下雪了，我約了人，去停車場接客。」

　　淘氣小仙女冷笑了一聲說：「又約了那個Honey了？」

　　我一聽頓時傻了眼，心比外面的天氣涼了一大截，這話怎麼傳到她耳內去了？慌亂的我只能結結巴巴的說：「沒，沒那事？你聽我說，我沒有……。」

　　淘氣小仙女截住我的話頭說：「算了吧，為誰風露立中宵？除了小女人還有誰？」說畢就掛線了。我想這誤會大了，不必再說什麼，有淘氣小仙女香港電話的人整間大學只有一個人，還不知道他對淘氣小仙女又說了些什麼，趕緊給淘氣小仙女回撥，希望可以解釋一下。不過電話卻是無論如何打不通的了。我恨得牙癢癢，左手握著電話，右手一揮，一拳打在身邊小樹的樹幹上，叭的一聲樹幹竟然斷了。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回頭一看，原來是剛剛下車的白無常。白無常詫異的望著我，我搖了搖頭，對他說：「回屋再說。」一面說，一面拔腿往宿舍快步走去，白無常一言不發的跟在我身後。

　　進了宿舍白無常也不說話，向我遞上一個紙包，我打開一看，自然是我要的炸魚薯條，只是已經冰冷鬆軟了。不過這種時候對吃我已經沒有要求了，一把抓起薯條就往嘴裡送，一面問白無常：「怎麼這麼遲。」白無常一面幫我燒水沖奶茶，一面對我說他在路上遇到一個奇人，聽那人講了個故事，所以遲了，接著把這個故事跟我復敘了一遍。（關於這個故事，一來和這篇文字無關，二來已經記在我的另一篇文章《唐人街的陳先生》裡，這裡就不多說了。）

　　故事頗長，講完的時候，一大包又冷又軟的炸魚薯條已經裝到我的胃裡許久了。白無常講完他的故事之後，也不多說，只是默默的望著我，我也只是靜靜的坐著。終於我被他看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喝了一口茶，把剛才的事全說了。白無常聽完笑了，對我說：「你看，森林裡的樹這麼多。」

　　我望了他一眼說：「我是一個『稟賦效應』(endowment effect)的受害者。」

　　白無常怔了一下說：「『稟賦效應』是一種非理性偏好，即珍惜你擁有的東西，而不是去改變它。既然你都不理性了，我也沒辦法了。」

　　接下來白無常又跟我說了點他在中國的見聞，說他這次辦事得力，不久將調回美國總部工作，讓我有機會去看看他，還給我留了地址，話談到凌晨兩點多白無常才起身告辭。我送他去停車場，臨上車白無常對我說，他找研究天文的同事問過了，關於木星，他們說木星每年都會運行到太陽後面，在強烈陽光的遮蓋下，可能會「消失」一兩個月，若說消失十八年，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