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虛雲老和尚的照顧話頭禪法之闡釋
第三節 虛雲老和尚的照顧話頭禪法之闡釋
天台止觀通於禪宗禪法，這是中國的天台教學史的特色。可以說，天台的漸次止觀近於如來禪，天台的圓頓止觀則近於祖師禪。因此也可以理解，虛雲老和尚的照顧話頭可以對應於天台教觀。
從禪的發展的觀點看來，祖師禪強調作用見性、頓證，其末流也不免許多人流於疏狂，或得少為多成狂禪，或禪修證德而疏漏不通，所以需要如來禪的漸修、天台的次第止觀，來加以補充。
考察中國禪修發展的歷史。東土初祖達摩雖然唯傳一心之最上乘法，但是並不廢漸修，一直到五祖弘忍的＜最上乘論＞都是頓漸並攝。六祖惠能才被認為是頓宗，而和北宗的漸禪有所區分。不過誇大頓漸之二元論式的區分，忽略漸修的次第與層次的重要性，大約是出於惠能的宗徒的高標自宗的策略需要，以及後世禪者的不耐久修的懶惰藉口，其實並不符合禪修歷史的事實。又，考察分燈禪的五家禪宗的祖師們都是經過長時期的漸次禪修的苦修，最後才達到所謂的頓悟。臨繼義玄大機大用，作用見性，可以說是最顯頓禪的特色，可是他自己的開悟是經過漸次禪修的苦修，他圓寂之前，也苛責只知效法他的臨濟喝的皮毛者為滅卻吾正法眼藏。 [36] 臨濟禪的四料簡、四賓主、三玄三要，都透顯著頓漸並建的精神。曹洞禪的五位的內涵有不同的理解方式，但是其中是頓漸並建，則為一致。此處要注意的是，悟前用上漸修，悟後體上漸修，都是漸修，不可廢除，悟前用上漸修是尋覓個入處，悟後體上漸修是深入禪悟的一味等味。
到了宋代以後的默照禪和話頭禪，在修持的過程上，不管是參話頭「行住坐臥，時時提撕」，或是默照禪的「只管打坐」，都是著重悟前的漸修。甚至於「得個入處」之後仍要漸修，漸修以啟悟，啟悟之後更在體上漸修以深入於一味等味，可以說是頗為具有如來禪和天台次第止觀的漸修以求頓悟的特色。虛雲老和尚的照顧話頭破除四種境界的四種方法，層次漸進，轉轉昇進，也要在這個禪修史的頓漸並建的脈絡之中來了解。因此，筆者將虛雲和尚禪法，會通於天台止觀，對於禪本身的發展，也有其意義。
由以上所述，我們可以理解，虛雲老和尚的照顧話頭可以配合我對天台教觀與佛教詮釋學的解釋，若能從這裡起修而有進詣，則同時是禪法， 也同時會通天台止觀的實修體驗，進而更加領略天台佛教圓教教理與天台佛教詮釋學的奧義。我先在下面以三圖來逐步顯示虛雲老和尚的照顧話頭和天台圓頓止觀之相通之處。
天台佛教的圓融三觀，可以圖示為如下圖:
圖一 天台三觀
中
假 空
闡釋上圖如下: 人的存在是頂天立地的存在，也就是說包含了橫向與縱向的生命存在的向度，橫向的生命存在向度是指對於世界的知識認知和行動參與，是作用的向度；而縱向的生命存在向度則是指整個生命存在的在時間之流中的同一性，是此中的自我實現的課題，是體性 (眾生與諸佛所共通的體性) 的向度。人的存在限定在一定的時間空間之中，被侷限在他自己的橫向 (空間) 縱向 (時間) 的生命存在所成的業力之網之中；而一般的哲學思辯，則是以有限的理論理性來思辯形上學課題，而形成種種基於染污意識而有的形上學思辯體系，而不能真正通達心性體用。
佛教以緣起性空違法印，運用空觀，積極入假和用假，破除我執法執，在橫向的活動之中，在作用的層次之上，以種種方便對於世界積極的加以知識認知和行動參與，但是歸於無所見和不可得。知識認知歸於無所見，行動參與歸於無所得。另一方面，在縱向的向度之中，在體性的課題，又向上一機以參悟自己的中道佛性。復次，就不思議境 (悟境) 是不縱不橫而言，天台佛教在大乘佛教的發展之中，進一步的空假中三觀三諦的圓頓止觀，包含了三個基本環節: (1) 一三三一，(2) 不縱不橫，(3) 一念三千，不縱不橫。舉例言之，天台佛學由空為觀點，泯一切法，來運用假有的世界，資成修行的方便，立一切法，這樣的橫向的作用的知識和行動的開顯活動，在一念心的三諦圓融之中，又同時縱貫而上通於諸佛的體性，也就是融會於大佛性的涅槃三德，以中道佛性為無住本，究極而言，一念心觀不思議境，一念心的性修不二，就包含了空假中三諦的圓融動轉於其中，成就諸佛與眾生平等的三德秘密藏。荊溪的＜始終心要＞將天台止觀整理如下: 「中諦者，統一切法。真諦者，泯一切法。俗諦者，立一切法。舉一即三，非前後也。含生本具，非造作之所得也……由是立乎三觀，破乎三惑，證乎三智，成乎三德。空觀者，破見思惑，證一切智，成般若德。假觀者，破塵沙惑，證道種智，成解脫德。中觀者，破無明惑，證一切種智，成法身德」，荊溪的＜始終心要＞闡明了天台止觀的心法，若將之對比於上述關於虛雲和尚禪法的闡釋，也有助於於吾人理解虛雲和尚禪法的思想結構。
再將前述照顧話頭 (看話頭) 的四個階段，圖示如下:
圖二 照顧話頭的前三個階段:
歸一
話頭一念 念起處無生
(有) (無)
圖三: 照顧話頭第四階段 (破參)
一即佛性 (中道佛性)
一念 無生
圖四: 照顧話頭與天台三觀
一即佛性
(中觀、中道佛性)
話頭一念 念起處無生
(假觀) (空觀)
將照顧話頭與天台三觀的修法的互相對應，說明如下:
在照顧話頭的禪修之中，是首先細細地輕提話頭，或是平常在念頭上，生起超越兩邊的疑情，向上一機，作反聞自性的功夫，直觀一念生起之前的無生狀態，最後參究「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直至念頭的心體法身全體顯露。也就是前述的虛雲和尚禪法的四個階段:
a. 向內一句參話頭，集中專注。
b. 照顧話頭起處之泯然寂靜。
c. 知幻即離 (見山不是山)，不生而生。
d. 悟: 參悟「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見山又是山。
也就是前三階段相相通於由假觀，到空觀，再到中觀的天台佛教的次第三觀，最後，在更為圓頓的禪宗修法 (在第四階段)，直接承當念頭的法身心體，「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念念直契法身實相，漸漸圓滿佛身的種種功德，也就是天台佛教的圓融三觀了。
在天台教觀中，如果是次第三觀，是依次第來修習空假中三觀，比如先修假觀，再修空觀，最後修中觀。例如，在天台不定止觀的六妙門 (數、隨、止、觀、還、滅) 的修習之中，六妙門做為次第三觀的修法是指六妙門十種大意之中的「次第相生六妙門」和「相攝六妙門」等 [37] ，先修習數息和隨息，能寂寂惺惺，在綿綿常存之中，將數字數到清清楚楚，這是止，將數字數到明明白白，是觀，如此之數息隨息的止觀就是假觀，使身心漸漸自在、清安，體證六妙門之中的還淨。再來，向內觀照，體認到能數能隨的一念心是「無生」，這是空觀，使身心漸漸凝然空靈。最後，觀照能數能隨一念心是心空，外觀外境的本質是空，而顯現無邊的靈明，破除種種幻境妄想，從此內空外空合而為一，而明空不二，上通十方諸佛法界，下則撒手縱橫去，度一切苦厄眾生，得到諸佛無邊功德力和慈悲力的加持，這則是中觀。這裡所說的六妙門做為次第三觀的修法，也就是一般現在台灣禪堂初修者常用的禪法。就虛雲和尚的照顧話頭的禪法而言，話頭就是一種內息，照顧話頭就是依於內息來修持數、隨、止、觀、還、滅的六妙門。
又，若是天台圓融三觀意義下的六妙門，則是六妙門十種大意之中的「旋轉六妙門」、「觀心六妙門」、「圓觀六妙門」 [38] 等等，這是不強調以上的次第止觀禪修的過程，而是頓悟「三法圓融，不縱不橫，性修不二」的天台圓教的圓妙之理 [39] ，在一念心的日常妙用中，去涵攝一切境，圓具而入於如此之天台圓融三法的妙理，這是禪宗頓悟的境界，是照顧話頭法門的上述最後的第四種階段所彰顯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