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
我深信, 欣宜這輩子都忘不了母親在彌留之際的情景。
我猜想, 那時的肥姐經已無法講話, 雙眼失去了焦點, 茫茫然,空洞洞的, 望向很遙遠的地方; 原來緊閉著的嘴,亦稍微鬆開。
然而,目光忽又收近, 逐一略過床前每位摯愛親朋後, 才把視線,定格停留在眼前的女兒臉上。
在晶瑩的眼瞳裡, 隱藏著無限眷戀與不捨, 薄薄的蒙上一層霧,淚光閃閃。
凝視了很久、很久.... 終於,也都累了, 眼神變得散渙, 繼而緩緩地,闔上雙眼, 不由自主的,在昏沉恍惚裡與女兒相對無語, 只憑藉那血緣相連,心有靈犀。
生離,是朦朧的月日。 死別,是憔悴的落花。
--冰心
現在已不是痛哭流涕的時候, 與其追悔,聲討,激動, 倒不如把對亡者的思念,含蓄地隱去, 才較為深切、亦更長久地留在記憶深處。
聽說人死後,便會回到最初時的模樣。 此刻的肥姐,必定健康愉快, 埋葬在父母身邊,一片青蔥之下, 伴著微風,嗅著花香, 於大自然中,她是不會感到寂寞的。
我們都可以放心了。
我們誰都希望亡者安息, 希望她的心願不會所托非人, 也希望欣宜爭氣,時刻念著母親的教晦, 早日認清自己的路,學以致用, 別辜負了疼她的人關心。
對大哥來說,小妹之死,已教他太不堪難過, 現在一念及還有小欣宜需要照顧,更是百感交集, 覺得作為欣宜的父親,絕對應該承擔某部份責任。
發表宣言的場合也許不太適合, 但要召集亡者所有摯愛親朋一同見證, 這位沉默父親最深情的表白, 又似乎,這場合是最童叟無欺的。 全球性播送,沒誹謗成份,人人看得一清二楚。
Tom媽媽,我小時候, 總認為一夜白頭之說乃天方夜譚, 然而當自己親身嚐過錐心刺痛的苦後, 便會明白,原來苦楚是會催人老的, 令人突然生起四方八面的想法,也突然像開竅了似的, 體悟到許多許多。當頭棒喝。
Candy,我媽咪常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相信憑藉父母的庇蔭,加上自身努力, 路也不該太難走的,只要肯捱,吃得苦。
欣宜的福氣,有大半來自她的母親, 如今母親走了,剩下的只是錢財,以及一大班世叔伯的眷顧; 那麼日後的路,就要靠她用這些有利條件創建。
還旨意得了誰?一切都要靠自己。
廿歲的女孩,說小不算小,說大卻不大, 如今摯親離她而去,圍在身邊的, 只是一班既遠且近的陌生人。
我說的陌生並不指是關係, 而是指感情維繫本身。 起碼我覺得, 欣宜與鄧大哥之間並沒甚麼情感交流, 我活我的,你說你的, 也許只能算是代肥姐出頭了, 欣宜卻表現得無可無不可, 反而莫名其妙的, 覺得這位激動的uncle,徒令爸爸尷尬了。
欣兒年輕,要走的路很長,
祝福她.
其實肥姐也該無憾了, 一生中最疼的女兒, 能在她病危的日子裡侍奉在側。 而她的母親,又比她先走了, 不用白頭人送黑頭人。
相信,這亦是她行善多時的回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