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種族歧視的反應

我在社會學概論課上，講到種族歧視這個概念的時候，喜歡用自己的一段飛機上的經歷來作為現身說法的例子。

為了說明個人歧視和制度性歧視這兩個概念的不同，我說「我來給你們分享一下我自己的經歷。」

「這是在三年以前的春天，我去西雅圖開會，開完會坐飛機回來我們這個城市。當飛機着陸後，大家一個個排隊準備離開飛機。走道很窄，一次只能允許走一個人。我聽到飛機上唯一的空姐和乘客們道別的聲音，『祝你下面的旅途愉快』，『希望下次再見到你』，『祝你下午愉快』……我已經準備好她也會和我道別，我都準備好了回問她一句同樣友善的話語了。沒想到，她見到我，那原本已經彎下的腰僵硬了一下，微妙地回到了原位，而我似乎都能從她那嘴角的準備運動中看到有一句問候的話到嘴邊，卻又縮了回去。她什麼也沒有說，就是這樣看着我從她身邊離開。我記得我用一種意味深長的微笑看了她一眼，我相信她能感受到我的微笑，我走下了飛機。」

看到一些學生有些驚愕的表情，我說我給你們示範當時的情形吧。我做了一個彎腰致意然後又慢慢把頭有點傲慢地昂起來什麼也沒有說的姿勢。

學生們很安靜地看着我示範，我能感受到他們在暗自思忖的安靜。

然後我說我聽見她又對我後面的每一位乘客重複問候道別的話，所以我確信她只是忽略我，不給我打招呼。

我說：「你們怎麼看？這是歧視嗎？」一些學生點頭說，是。

一個男學生舉手，我讓他說話。他說：「可能她看到你的樣子，認為你不會講英語。我在亞利桑那州坐飛機的時候，乘務員經常不對我說問候的話。」

我問：「你覺得為什麼會這樣？」

他說：「因為我是墨西哥人，他們可能不喜歡我們這樣的人。」

「哦，他們判斷你是墨西哥人所以不問候你。」我說。

「我的樣子是比較美國化的墨西哥人吧……」他自我解嘲地笑着說。我也笑了。但是我心裏同時在冷笑，我冷笑這些對待這位學生如此勢利的在亞利桑那的飛行公司。

一個男生舉手，我示意他發表看法。

「也許這位空姐有許多年給亞裔、墨西哥裔打招呼的經歷，但是從沒有收到過人們對她的回答，所以她認為不值得給出她的努力了。所以就不給你問候了。」說這話的是一位：白人學生。他對美國社會財富的巨大差別很痛恨，可是到這個種族歧視的關口，他說出的是這樣的話。

心裏一下覺得似曾相識，不止一兩次，當我說這個例子時，總是有學生為這位空姐找理由解釋為什麼她不給我問候道別的話。這次是這個理由。上次是「可能她看到你是亞裔，而亞裔是比別的種族聰明，所以她感到被你侵犯了。」——這也是理由啊？

我說：「你為什麼要為她找理由呢？為什麼你會覺得亞裔和墨西哥裔的人就傾向於不給她回一句問候呢？」

他說：「沒有，我只是在想可能是這個原因。」

另一位男生要求發言，他說「我在機場工作，可能是因為她覺得你穿的衣服比她有檔次，所以就嫉妒，就不問候你了。」這是一位墨西哥裔的男生。

我覺得很好笑，學生們也在笑，我說：「你是在開玩笑吧？哈哈。」大家都放開來大笑起來。氣氛很輕鬆。

我說「行了，我們別為她找藉口了。她做的事情是歧視就是歧視。我認為這是個人歧視，如果她對所有不是白人的人都這樣，而如果我們這些不被問候的人都去投訴，而如果公司不對她採取任何措施的話，那麼這種個人歧視就上升到制度性歧視了。」

一位女生說：「即使你認為乘客聽不懂英語，你可以微笑，微笑是大家都明白的語言啊。」她顯然對那位男生的找藉口不滿。

又一位中年的女學生問，「那麼你做什麼了嗎？」她是一位墨西哥人和美國土著人結合的後代。

我說「是啊，過去的班上學生也問我這個問題，我沒有做什麼。事情太小，我急着回家，所以就沒有投訴。飛機場上的情形，讓你很難停下來和她認真計較。但是我是應該要去做點什麼。所以我就給你們講我這段經歷來教育你們了。」

這位學生接着問「如果在這個城市的飯店發生這樣的事你會怎樣做？」

我說「我會去和他們的經理談。飯店的情形不同，你不急着去哪裏，要談。」

我覺得這個女生追問得非常好！

我並不是想推論到總體，但是我發現模糊之中是有規律的，通常都是白人男生對我遭遇空姐種族歧視的例子傾向於抵賴這是歧視。他們喜歡為她找一些理由或藉口。很有意思，不是嗎？

這正說明了另一個概念：「白人特權」（white privilege）是如此真實地存在。白人特權是什麼？是白人與生俱來的由於膚色而享有的一些日常生活的特權，如他們享受一些「人上人」待遇，容易被尊重，被器重，走在不是他們居住的社區裏也不會像黑人那樣被尾隨和懷疑要偷雞摸狗而甚至要報警。但是他們並不意識到自己有這種膚色帶來的特權，而且白人特權指的往往是白人男性的特權。

美國，一個無法迴避種族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