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庇佑

今天是行醫生涯中最黑暗的一日。 

瑪麗醫院下午的急症室，如常一樣的擁擠。痛楚呻吟的病人，焦急失措的家屬，在狹窄的候診室，及侷促的診症區之間百般奔走的醫護，彷彿是個子彈橫飛的戰場，實在不能容許頃刻的喘息。救護車和病人接踵而來，分流站的護士正忙著同時處理多個病人，有如三頭六臂。是有序中混亂，還是混亂中有序，一時間我也想不清。

突然，消防處救護車的直線電話報告，說有一名孕婦被大樹壓中，昏迷不醒，沒有呼吸，沒有脈搏：『無BP，GCS三分。』眾人聞之，大呼不妙。當值的同事，立即緊急聯繫當值婦產科同僚準備。幾分鐘後救護車鳴笛而至，孕婦腹大便便，並傷中要害。救護員同時在施行心肺復蘇法。 

鍾醫生立刻伙拍我和多位醫護聯合搶救。孕婦早已返魂乏術，唯超聲波檢查發現，腹中塊肉仍有微弱心跳，見狀立刻建議進行剖腹取嬰。多位新生兒深切治療部 (ICU) 同僚聞訊掩至。嬰兒瞬間取出，卻奄奄一息，沒有心跳。大夥兒立即爲其搶救。 

『One, two, three. Bag! One, two, three. Bag!』我急促地講出指示，雙手為小生命進行心外壓，心裡卻在由衷地默禱。新生兒心外壓，必須配合供氣才可發揮最大效用，每次心外壓三次，另一位協助急救者就要向氣道泵一口氧氣。那幾分鐘，彷彿是生命中等待得最久的時候。我的聲音也不免震顫起來。

ICU的醫生立即爲氣管插喉輸氧，並注射了強心藥。醫護爭分奪秒急救，氣氛非常緊張。突然，我的右手拇指傳來了強而有力的跳動。是心跳！心跳回復了！

臍帶血的初步化驗顯示，血液呈缺氧及酸性，反映小生命仍危在旦夕，不容有失。於是，兒科醫生給予多種藥物和水份，務求盡快轉危爲安。 

之後，小孩被轉送ICU作進一步治療。甫打開搶救室笨重的鉛門，見到憂心戚戚的家人泣不成聲，和眾多記者鬧哄哄地舉起照相機拍照，形成強烈的對比。瑪麗醫院急症室歷史中，上一次施行剖腹取嬰已經是1993年的事了。

下班過後，右手拿起筷子，頓覺餘震未了，食也不能下咽，未知幾時可恢復食慾。黑暗過後，發覺小生命剛逃出了死蔭幽谷，走向曙光，也可無愧於心了。是造物主賜予的力量，還是母親臨死最後的庇佑，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