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吧 - (1)

2015/09/29 09:40:06 網誌分類: 盡歡吧 (長篇小說)
29 Sep

 

    這酒吧佔地很大,還分了兩層。第一層有DJ台、舞池和鋼管,氣氛熱鬧歡快。

 

    第二層卻是富有情調的清吧,小沙發疏落分佈,一張厚重的大沙發佔據一角,那邊是廚房,再過去是陽台。

 

    門口的招牌沒有英文名字,只有兩個中文字:「盡歡」。

 

    對了,這裡便是「盡歡吧」,在同志圈內,有點名氣。

 

    很多人是慕名而來的。

 

    有人說:「……不知道為什麼把她說得這麼厲害,不就是一個女人?很尋常的五官,滿街多的是……

 

    但也有人說:「……她的眼晴很清澈,笑容特別溫柔,當她專注地看著你,

你不得不乖乖地說出心底話……

 

  ……她總把客人當朋友,把朋友當姐妹,她會把喝醉的姐妹親送回家,甚至,讓她們在自己的家借宿一宵……

 

    就像今晚,葉明琛來了不到兩小時,已在角落醉倒。她不吵也不鬧,只靜靜的伏在桌面上。

 

    江迦藍上前扶起她,發現她原本冷峻的臉容,現在竟滿是涙痕。

 

  「明琛,我們回家了。」迦藍柔聲說。

 

  「家?文諾不在的屋,還算是家麽?」原來,明琛還是很清醒。

 

    ----這故事一點也不新鮮,她在的時候不知道要珍惜,當她離開後,才發現

自己不能沒有她。現在,即使後悔了,卻嫌太遲。

 

  「回去吧!你在這裡傷心,她也不知道。」

 

  「就是知道了,她也不管,她正忙著跟新歡卿卿我我。」明琛嗚咽著。

 

  「我們先回去,再找機會跟她談談。」

 

  ……我現在連她住在哪裡也不知道……

 

    明琛長得比較高大,迦藍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她送回家。

 

    明琛的家位於高級地段,屋內裝潢典雅時尚,看得出主人花了很多心思。睡房的床頭放著銀相架,裡面是明琛和文諾的照片。相中人肩並肩頭碰頭,眼神一致,笑靨如花,甜蜜得叫人心裡泛酸。

 

    看得出這照片已是好幾年前拍的了。

 

    明琛倒在床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個母胎裡的嬰兒。

 

    迦藍和傭人合力替明琛擦臉脫鞋換衣服,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

 

  「迦藍----」明琛彷彿清醒過來,一把抓緊迦藍的手臂:「別走,陪我說說話。」

 

  「好。」迦藍在床沿坐下。

 

  「你知道嗎?當日為了文諾,我給她爸爸打了一記耳光,耳膜也幾乎給打穿……

 

  「本來,他最賞識我,把我當接班人,但當他知道我和文諾的事後,把我辭退,還使了手段,讓所有稍有名氣的建築師行把我列入黑名單……

 

  「文諾也給趕出來,我們沒有工作,沒有錢,只能租住新界偏僻的村屋,每頓吃麵包或即食麵……

 

  「終於,我找到一間小公司,每天工作十八小時,過了兩年沒日沒夜的日子……

 

  「這麼困難的日子也熬過去,我真的以為,我們一定會白頭到老……

 

 「是我該死,總忍不住出去玩,但那些全是逢場作戲,我心裡真的只有她……

 

     迦藍耐心地聽著明琛哭訴,待她倦極入睡後,才放心離去。

 

     迦藍回到自己的家,已近四點。

   

    迦藍洗了澡,回復了精神,發現自己沒什麼睡意,便打開電腦查看電郵。

 

    迦藍收到老姐妹林昉言的電郵,說她再過兩個月便會回到香港。迦藍真替她高興,她把自己外放到新加坡三年,現在回來,許是已經把事情想通透了。

 

    第二天,迦藍準十點正起床。

 

    梳洗後,迦藍走上天台,在一片美麗的花圃前,深深吸進清幽的花香,再把胸懷裡的濁氣吐出來。

 

    迦藍播放著音樂,練詠春拳。

 

    ----她先做幾下簡單的熱身運動,再做「小念頭」,由「二字開拑羊馬」開始,一招一式慢慢演來,動作揮灑流麗。

 

    她接著練「尋橋」,再用木人樁練「黐手」,一小時下來,弄得渾身大汗。

 

    迦藍回到家,洗了個冷水浴,整個人便像換了零件似的精神爽利。

 

    她哼著小曲,替自己煮早餐煲咖啡,看看報紙,一個上午便過去了。

 

    下午,迦藍到李老師的書室練書法。

 

    還是寫張旭的「率意帖」,練了兩個月,仍然不大滿意。李老師說這是由於迦藍的心裡雜念太多,精神不集中,下筆不能一氣呵成。

 

    迦藍點頭受教-----這是典型香港人的毛病,她一直在努力改善中。

 

    離開書室,迦藍回盡歡吧。

 

    盡歡吧的大廚小拉著迦藍,要迦藍陪她找香料。她們踏遍了港九新界十多間店鋪,才終算找到小所要的東西。

 

    下午六點正,盡歡吧開始營業。音樂響起,射燈亮著,各人準備就緒,迎接

今天第一位顧客……

 

    有朋友問迦藍為什麼開同志酒吧。事實上,在開盡歡吧以前,迦藍不特別喜歡喝酒,也很少泡酒吧。迦藍的答案很簡單----想提供一個小地方,讓這少數族群可以開懷玩樂,不必顧忌別人的目光。

 

    女同志,在這號稱開放的年代,還是飽受歧視的異類。迦藍沒有這麼大的抱負去移風易俗,只想略盡綿力,為姐妹們加加油。

 

    迦藍本身,據她自己所說,是天生的女同性戀者。

 

    她愛上第一個女人那年,她只有六歲。

 

    那是她的姨姨,媽媽的妹妹。她是一個溫柔韻雅的女人。她說話的聲音總是糯糯的,柔柔的,像是跟你說情話。她很寵迦藍,總是由著迦藍胡纏。迦藍年紀小小,卻總愛摟著她那纖細的腰枝,枕靠著她柔軟的胸懷,呼吸著那淡淡的香氣……

 

    姨姨後來結婚了,隨丈夫移民,迦藍哭了一個星期。

 

    第二個愛上的對象是小學同學。到了今天,迦藍還清楚記得她那可

愛的模樣。她的眼睛又圓又亮,紮著孖辮,愛穿雪白的短裙,像個小公主。她們會手牽手,在校園的草地上散步。迦藍還保留了學校旅行的照片----她倆認真地看著鏡頭,帶著矜持的微笑,兩手緊握在一起。還有一張卻是偷拍,兩人交叉著手,在喂對方吃薯片……

 

    正式的初戀要數中三。對方是迦藍的學姐,教曉她什麼是接吻,什麼叫親熱。但也教曉她什麼是嫉妒,什麼是傷心和悔疚。

 

    接下來,迦藍想是玩瘋了,戀愛的次數比每學期的考試還多。

 

    出來工作後,迦藍倒是修心養性起來。五年來,只有簡婕一個戀

人。兩人分手後,便是蔣永愿,兩人拉拉扯扯,也已經四年。

 

    開了盡歡吧,迦藍接觸到更多的女同志,也聽過很多開心和傷心的故事。迦藍的心很柔軟,總是和她們同悲同喜……

    幾經努力,迦藍終於和文諾聯絡上了。

 

  「文諾,你在哪裡?我現在過去找你好麼?」

 

    文諾在電話那邊沉默了好一會:「我暫時不想見她。」

 

  「你可以相信我。」

 

    文諾說出一間酒店的地址。

 

    迦藍到了那所提供住宅式服務的酒店,找到文諾的房間,按鈴,文諾很快便來應門。

 

  「迦藍。」看見迦藍,文諾忍不住眼眶一熱,像是遇上失散的親人。

 

 迦藍憐惜地看著文諾,她纖瘦得彷彿一陣大風便可把她吹走,臉色也蒼白得嚇人。「我在這裡了,讓我們好好談談。」

 

迦藍打量著四週,這是一個小套房,客廳連著開放式廚房。

 

  「我有了孩子。」文諾的臉透著倦意。「快十週了。」

 

    迦藍怔住,她沒有想過事情會這樣糟糕。

 

  「誰的孩子?」迦藍小心奕奕地問。

 

  「保羅。」文諾咬著唇。

 

  「你們重新在一起麼?」迦藍聽明琛說過這個人,那是文諾以前的男朋友,是個美術指導。

 

  「沒有,那夜是意外。」

 

  「你有沒有考慮過不要這孩子?」迦藍也覺得這話有點難以開口。

 

  「考慮了。」文諾捧著頭:「但我還剩下什麼?」

 

    迦藍明白文諾的意思----她有這種想法一點也不稀奇,人類都害怕孤獨和寂寞,所以他們談戀愛、結婚、生孩子……孩子,在有些人眼

裡,甚至和寵物、名車、豪宅沒有大分別,同是為了填補空虛、滿足欲望。幸好,這情況會獲得改善,當孩子出生後,面對著真實的生命,母親通常會付出真心。

 

  「你打算一個人撫養他?」迦藍問。

 

  「我還有其他選擇嗎?」文諾苦笑。

 

    ----養孩子要耗費多大的心血和資源?她一個小女人,即使不愁錢,也很難單獨面對這沉重的壓力。

 

    迦藍沉默了一會:「文諾,你可以原諒明琛麼?」

 

    作為她們的朋友,迦藍知道明琛是個心野的人。儘管她心裡愛著文諾,卻總是忍不住出去玩火。文諾忍耐得太久了,終於作出反抗。只可惜,連上天也彷彿跟她開玩笑。

 

  「她不需要我原諒。」文諾垂下眼睛。

 

  「你還是愛她的吧?」

 

  「我……我也不知道。」文諾的淚水滴在手背上。

 

   迦藍握著她的手:「她愛你,也許你覺得她總是傷害你,但我相信,她對你是真心的。」

 

  ……她不會接受這孩子……

 

  「我們不能替她想答案。」迦藍拭去文諾的眼淚:「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和孩子,關於明琛,我們遲一點再說。」

 

    文諾紅著眼,點著頭,看起來也只像一個不成熟的孩子。

 

  「我明天陪你去醫院,作一次全身檢查好嗎?」

 

  「好。」文諾吸吸鼻子。

 

  「你住在這裡不方便,不介意的話,你可以住在我家。」

 

    文諾怔住,迦藍待朋友好,是眾所週知的事,但把自己招到家裡

去,這便是真的把自己當作親姐妹了。

 

    文諾強忍著眼淚:「我在這裡很好。」

 

  「那我們遲一點再說吧!你先把這個收好。」迦藍把預先準備好的現金支票塞在文諾手裡。

 

  「我不需要。」文諾拒絕。

 

  「多點現金傍身總是好的。」

 

  「我有需要的時候,你總會在這裡的,不是嗎?」

 

    迦藍只好把支票收回。

 

  「你有什麼需要,一定要跟我說。」迦藍叮囑她。

 

  「迦藍,謝謝你。」

 

  「你我之間,不需要說謝謝。」迦藍的笑容暖如煦日。

 

    第二天,迦藍陪文諾來到沈意朗工作的醫院作檢查。

 

  「胎兒健康,但孕婦偏瘦,幸好沒有營養不良。」意朗作出診斷:「要多注意飲食,多喝雞湯會有幫助。」

 

  「好。」迦藍說:「我會處理的。是了,你可以替文諾接生麼?」

 

  「我的期排得滿滿的……」意朗是很出名的婦產科醫生,工作計劃預早一年前

已作好安排。

 

  「當我欠你一個人情。」

 

    意朗實在不知道怎樣拒絕迦藍。「那好吧,我安排一下。」

 

  「謝謝你。」迦藍笑著說:「你以後便是盡歡吧的永遠榮譽貴賓了,終生免費任吃任喝任玩。」

    文諾坐在一旁,插不上口,只一直低著頭----不知道是不是賀爾蒙影響淚腺,最近的文諾動不動便想落淚。

 

    迦藍把文諾送回酒店,才回盡歡吧。

 

    酒吧經理小鄺找迦藍,和她研究添置音響的事。

 

    小鄺是迦藍的得力助手,她管理酒吧的經驗很豐富,沒有她,盡歡吧絕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走上軌道。

 

    小鄺是個工作狂,每天第一個上班,最後一個下班。她事事親力親為,當盡歡吧是自己的親生兒,甚至比迦藍更愛盡歡吧。

 

   在加入盡歡吧的時候,小鄺曾經問迦藍:「你想要一間怎樣的酒吧?」

 

    迦藍答:「一間能讓客人盡歡的酒吧。」

 

  「盡歡等於盡情放縱狂歡麼?」

 

    迦藍搔搔頭:「應該是『人生得意須盡歡』那種。」

 

  「開正當酒吧賺不了什麼錢。」

 

  「不虧大本便可以了。」

 

  「這麼說來,盡歡吧不兼賣軟性毒品,不歡迎一夜情,嚴禁不道德交易。」

 

  「為什麼不歡迎一夜情?」

 

  「一夜情會衍生很多問題,諸如爭風呷醋,醉酒鬧事,甚至妨礙客人使用洗手間等。」

 

  「但你怎能阻止?」

 

  「憑經驗可以看得出來,首先是警告,再犯便勸喻離開,最後列入黑名單。」

 

  「好,我明白了,照你意思去做吧!」

 

    在小鄺的帶領下,盡歡吧一直維持著良好的名聲。

 

這夜,迦藍接到好朋友梁晞和的電話。

 

  「迦藍,我等會帶朋友過來,請你留個安靜的位置給我。」

 

  「好,我等你。」

 

大約十時左右,迦藍看見晞和帶著一個長相斯文,打扮大方的女郎進來。

 

晞和今天的打扮明顯比平時用心,不再是隨隨便便的襯衫牛仔褲,而是剪裁合度的黑色西裝配小背心,整個人顯得英姿煥發。

 

  「晞和,怎樣稱呼你的朋友?」迦藍微笑著迎上去。

 

  「她是鄭以靜。」晞和為兩人介紹。「這便是江迦藍。」

 

  「以靜,你好。」

 

  「我常聽晞和說起你,今天總算是認識了。」

 

  「晞和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過來這邊坐。」                                 

 

   迦藍把她們安排在一個清幽的角落,還送上一瓶紅酒當見面禮。

 

    晞和跟以靜很快便把紅酒喝光,接著,點了瓶烈酒杜松子酒。

 

    迦藍知道晞和的酒量不算好,有點不放心,一直暗中留意她們。

 

 她們最初也坐得有些距離,顯得有點生疏,但當晞和喝了兩口烈酒,便越坐越近了,最後,更把手環過去,扶著以靜的肩膊。

   

    以靜沒有躲開,反而枕靠著她。

 

 兩人相偎著,兩手交纏。過了不久,晞和轉過頭,吻上以靜。以靜雙手圍上晞和的脖子,兩人熱吻起來……

 

    雖說是清吧,但在這裡做點親熱的行為還是可以的,不會叫人側目。迦藍覺得有情人相擁親吻,是世間最美麗的事情----只想不到一向木納內向的晞和跟這麼斯文淡定的女郎走在一起,會燃燒得像野火燎原。

 

  「要我處理麼?」不知什麼時候,小鄺站在迦藍身旁。

 

  「處理什麼?」迦藍一時反應不過來。

 

  「那女郎是圈內有名的獵人,不過,一向不在盡歡吧覓食。」

 

  「是嗎?真看不出來!」

 

  「這種人額角不會鑿字。」

 

  「你好像對她們沒什麼好感?」迦藍有點意外。

 

  「我嫌髒。」小鄺吐出三個字。

 

  「別這樣,」迦藍說:「同是都市寂寞人。」

 

  「你朋友不會不知道她的底細吧?」

 

  「晞和到底也是成年人了,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迦藍回想起自己在美國留學時,那一段輕狂歲月----許是受了不忠女友的剌激,許是外國女郎的熱情大膽,迦藍在一腳踏兩船的情況下,還到處找一夜情。

 

    她出來玩,擺明車馬的願者上釣。她不屑說什麼山盟海誓這類不靠譜的台詞,但當然,情到濃時,說兩句我愛你還是有需要的。

 

    迦藍不算漂亮,但冷酷的表情很有味道,認真的眼神彷似要看穿別人的內心。有人迷戀她,甚至為她在公共埸合大打出手。

 

    但有一次,迦藍卻吃足了暗虧----那夜,她在的士高跳舞,半天下來,已有七分醉。一個金髮女郎過來與她跳貼身舞,那人熱情如火,婀娜的身體不斷輕碰著迦藍,迦藍的慾望被迅速燃點,與她緊緊相擁著,向洗手間走去。

 

    在狹窄的空間裡,對方卻羞澀起來,閉起眼睛倚靠在迦藍的懷裡。迦藍吻遍她的耳垂、頸項和銷骨,手也迫不及待地探索她的身體……突然,迦藍碰觸到一種奇怪的東西,她猛然打了一個冷顫,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對方,大叫:「去你的。」

 

    對方流著淚:「我很漂亮吧?連女人也給我迷倒……   

 

     ----迦藍從此戒掉一夜情。

 

   這時候,晞和跟以靜也看似吻得差不多了,便帶著一臉緋紅,結帳離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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