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恩 - 記憶 | 好好過日子

　　小說家王安憶榮獲法國榮譽軍團勳章，以表揚她在文學上的貢獻。中國作家中，得此榮譽的，之前只有一個巴金。在法國駐上海領事館的頒授儀式上，她發表了一篇精彩的答謝致辭，敘述了自己在文學創作路上的成長歷程。其中有一段說小時候在「文革」中看書的的經歷：「一方面，學校停課，出版停業，電影院關門，滿目荒蕪。另一方面，隨處可見書籍。廢品收購站滿地皆是，一車一車送去，搗成紙漿，作下一輪用途；圖書館打碎的門窗，路人皆可自行進出，一抱一抱地拖出來。」

　　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人，都有這樣的記憶。那是我剛讀完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學沒得上了，字也識得不多，學校圖書館大門上用木條釘了一個大X封住，但木條下有一個破洞，勉強鑽得進一個低年級小學生。書都是那樣拿出來的，字也由此越識越多。看小說傳小說是那個年代最大的娛樂，一本書傳來傳去，翻爛了依然像寶貝一樣有人着急等待。說起來真是吊詭：在沒有書讀的年代，讀書風氣最盛。

　　認識王安憶之後才知道我們小時候在上海住得很近。於是我就說起一九六六年夏天某一日去「上海藝術劇場」（蘭心戲院）看電影，看的是祝希娟主演的《紅色娘子軍》。下午進場的時候，陽光下梧桐掩映蟬鳴起伏，市面如常。但等電影散場，暮色四合的馬路上已經像換了一個天地。鋪天蓋地的大字報，激烈的革命口號——「文革」就是這一天正式殺到上海的。王安憶說，那一天黃昏她也在淮海路上，目睹的情景跟我類似，這一天同樣烙進了記憶。難忘。

　　如今看到她的致辭，不禁又勾起許多回憶。有些記憶是磨不掉的，要緊的是人要有本事從中跳出來，那就是另一番天地。恭喜安憶。

李純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