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十八）

無情的戰火，不斷從大後方漫延到各地。身處沿海位置的白家，縱然遠離戰地，但畢竟一家老少，仍不可抱著隔岸觀火的態度，白老爺也開始為白家往後的日子打算。

首先，白家免去農戶的田租，向外宣稱是戰火漫延、塗炭生靈，有不少同胞飽受饑餓及喪親之痛，白家並不會獨善其身，希望能與農戶們共渡時艱，一起捱過戰火燃燒的歲月；實質是，白家始終懷有敬重農民的心意，不想破壞一直良好的賓主關係，另外為著時勢動盪、人心不蠱，也有幾分害怕如果沒處理好農戶的情緒，萬一饑荒潮漫延到本縣，將會是農民們強搶米倉的誘因。當然，白家也請來幾個比較忠厚的壯丁，日以繼夜的守著白家大宅的門戶，以防萬一。

那邊廂，白老爺經過多種渠道，終於以高價買來了一艘小漁船，作為最後逃難之用。

還記得，那正是雲采跟白承志的兒子-白浩漢滿週歲的日子。大清早，白家老夫人及老爺就找來雲采及白承志商討事宜。

「不好了，不好了，戰情沒有半點減退的跡象，還越來越激烈，我軍連連敗退。」白老爺遠遠看見雲采及白承志，未待她走進偏廳，就已經向她道。

雲采只好站定細聽兩老的訓話，而白承志，亦都站在雲采的身後。在白家，白承志永都消退不了那發自內心的卑微之感，他彷彿永遠只是一個影子，只會站在雲采的身後。

良久，白老爺連連嘆氣之後，終於向雲采及白承志說：「我都替你們想好了，一家老少困在一起也不是辦法，與其危城自困，不如逃出生天。你和承志，就帶著三個小孩駕著買回來的小船逃到更南方的小島去吧！」

「這……這怎麼可以！要逃就一起逃吧！」多少年了，雲采早已把白家當成自己的家，對慈愛的白家倆老，就像自己父母一樣親厚，她怎麼願意留下白家各人，自己一家逃出去呢？

白老夫人邊撫著雲采的手邊說：「傻孩子，別傻氣了，一艘小小的漁船怎可載下我們一家十多口。況且，白家世世代代祖業都在這裡，又怎能離得開。」眼泛淚光的她再說：「你以為我們捨得讓你及小孩離開嗎？這可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坦白說，這裡將來會變成怎樣也未可料，與其讓你們跟著一起受苦難，不如趁早逃出去。而且，承志有航海的經驗，你們帶著浩漢逃得遠遠的，也好為我們白家留一點後裔。」當時的白賢昌與邵淑菁，雖已育有二女。可是，在白老夫人的心目中，始終只有男孩才能擔當掌舵家業的重任。

白承志由始至終只站在一旁，雲采看了他一見，緩緩的向他問道：「你能駕好船嗎？」白承志只是點了點頭，不發一言。

「從來，我們都沒把你當外人看待。現在，你已經為人父親了。以後的日子，白家再不可成為你的後盾，請你切記，凡事不要衝動，不要急躁，你的妻小命運全都在你的手裡。還有，雲采嫁到我們白家以後，我們從沒虧待過她，你亦要謹記自己當初入贅我家，完全是出於自願，沒受過半分強迫。所以，你跟本沒資格欺負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白老爺走到白承志的面前，義正詞嚴的向他道。白家其實不無擔心這個要背祖忘宗，入贅人家的白承志內心的感受，怕他一旦想歪，會作出什麼傷害雲采及孩子們的事。

白承志輕輕的答應著：「是的，我知道，一切皆是我自願，怨不得人。」

事情就這樣敲定了。

一切就在暗裡急急地進行，幾天之後的一個黑夜，雲采一家幾口，已經處身小漁船中。

茫然的雲采，看著那簡單的幾件行李、當初出閣時娘家所贈的豐厚嫁妝、白賢德生前所送的寶石指環、白家老爺安排了那滿滿一個魚倉的白米，就這樣離開了白家。

匆忙的離開，雲采還未來得及向娘家告別，她的內心不無感慨，這樣的匆匆一別，也不知往後何時才可相見，看著站在駕駛艙前的白承志，船緩緩的駛離小漁港，別了白家，別了眾人，駛向那漆黑的大海。雲采浮萍般的人生，又再走向未知。

小小的漁船，會把她載到那裡？是茫無邊際的大海？還是安定平靜的小漁港？雲采只好再一次聽從上天的安排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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