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風濕油

2012/09/16 04:49:53 網誌分類: 親情
16 Sep

一天辛勞工作,帶著疲倦的身軀回家,推開大門,只聽到太太粗聲粗氣地對著媽媽說:「煮淡一點妳就嫌沒有味,現在叫工人煮鹹一點,妳卻說咽不下,嫌這嫌那,妳這個老而不,這樣難服侍,妳究竟想怎麼樣?」

 

相見好,同住難年老的母親,一見我回來,為免我難做,頻說:「沒事,沒相干。」二話不說,便把飯菜往咀裡送。還說:「好吃、好吃。」

 

太太卻在旁怒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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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手用筷子夾了一些餸菜放入口,但馬上吐了出來,說:「有冇搞錯,這麼鹹,怎吃?我不是說過了嗎?媽媽有高血壓、身體有病,不能吃太鹹的!」

 

太太聽到我在指責她,一臉不快地說:「那好,媽媽是妳的,以後就由你吩咐工人如何煮!我不理了!」接著怒氣沖沖的走回房,「呯」的一聲大力關上了門。

 

我只有無奈地嘆了口氣,夾在兩人中間,真是左右做人難。望著有點老人癡呆的老媽子,輕輕地說:「媽,別吃了,我叫工人煮個麫給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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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我坐在年老的母親旁邊,心事重重的望著她。老媽子突然說:「仔,昨天晚上,我聽到你們在房內吵架,你是不是有話想跟媽說?別憋在心裡,只管說吧!」

 

我不忍欺騙眼前的老人家,徐徐地說:「媽,公司下個月會升我職,但以後會很忙,回家會很晚,沒有這麼多時間,可以照顧妳了。至於太太,她很想出來工作,而且剛剛已找到工,所以…………

 

年老的母親,善解人意,馬上知道我心中難於啟齒,想說又不敢說的話:「仔,你們是不是想送阿媽去老人院?」聲音中充滿了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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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地低著頭,慢慢地點了數下,想尋找一些更好的理由,但始終說不出口。

 

「媽,其實老人院也沒有甚麼不好,老人院有食有住,三餐有人服侍,不是比在家裡住好嗎?我一有空,也可以來探妳………

 

媽媽沒有答話,眼睛望向窗外,此刻她的心一定碎了。她緩緩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回到自己的房間,輕輕的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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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草草地吃了一碗即食麵,坐在偌大的客廳沙發上發呆,心中茫然,有些猶豫不決。想起母親自小便是孤兒,年輕時便守寡,含辛茹苦,雖然目不識丁,但憑著一雙手,好不容易地把我撫育成人,供書教學,但她從來沒有吐露半句怨言。反而是作兒子和媳婦的,常常使她受氣。

 

心中不忍,反問著自己:「真的要送母親入老人院嗎?」

 

內心不斷交戰:「可以陪你走下半生的是你老婆,難道是你媽嗎?」

 

「你媽都這樣老了,好命的可以多活幾年,為何不趁這幾年,好好的孝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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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想著想著,眼淚不禁掉了下來。但始終要面對現實,強迫著自己不再想下去,怕自己會突然改變初衷。

 

錢用得越多,才能心安理得。隔天的一大清晨,和公司拿了假,便把老媽子送進了一間嶄新的老人院。

 

院舍的地方寬闊,大廳有42吋大螢幕電視機,此刻正播放著無綫高清翡翠台一套鬧劇,但見到客廳坐著的幾個老嫗,眼神呆滯,自言自語,頭歪歪斜斜的,沒有笑聲,沒有人交談,只見有一個老婦,彎著腰,撿起地上的一塊餅乾,慢慢的放到口中吃。老媽今天特別靜,沒有說過話,只是不停的搖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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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老媽喜歡陽光,為她揀選了一個陽光充足的床位,可以望到窗外的小花園。樹蔭下,綠草如茵,一名護士,正推著幾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在早晨的陽光下散步。四周悄然寂靜,靜得令人心寒。

 

夕陽無限好,只是到黃昏,心中有點歉疚,低聲向老媽說:「媽,我…….. 要走了。改天再來探妳!」母親只有輕輕點著頭。

 

走到門口,回頭一望,只見老媽向著自己,頻頻揮手,她張著沒有牙的嘴,蒼白乾燥的兩唇在囁嚅著,欲語還休,似乎想說:「還會來嗎?」

 

此刻才留意到老媽滿頭銀灰色的白髮,深陷的眼窩,額上留著歲月的皺紋,母親真的很老了!突然記起了一件童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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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還唸著小學,母親突然有事要急於回鄉,走得匆忙,不便帶著小孩子同行,就放在鄰居家寄住幾天,誰知母親一走,我死命地抱著她的雙腿,傷心地大聲啕哭:「媽媽不要丟下我!媽媽不要走。」

 

最後媽媽敵不過我,也不好意思麻煩左鄰右里,只好硬著頭皮,把我帶在身邊回鄉。我連忙急步跑出了老人院,不敢回頭看,深恐那兒時的記憶,如鬼魅般纏繞著我。

 

回到家中,竟然看到太太和工人,在整理母親的房間,將留下的物件,一件件地扔掉:一堆有我一起合照的舊相片、學校徵文比賽「我的母親」獲獎的獎杯、還有一些準備寄到鄉下的舊衣服、她睡的牀;還有一瓶她臨睡前要搽的風濕油。這幾年風濕痛症纏繞著她,天氣一變,有時痛得她下不了床。但如今到了老人院,有人為她搽嗎?

 

看見工人正想拋掉那瓶風濕油,我像發了瘋似地怒吼,將屈在心中的怒火和悔疚,像火山爆發的溶岩般噴射出來:「夠了,不要再扔。那是媽媽僅有的財產,一件也不能丟!」

 

「你這樣算是甚麼態度?對著我大吼大叫,快些道歉!」

 

我懶得再和這女人爭駁,一手搶走了那一瓶風濕油,就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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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雨後的街道上,分外蕭瑟冷清;夜幕低垂,車輛和行人稀少。街燈泛著黃光,一輛寶馬汽車在路上飛馳,闖過了幾盞紅燈後,轎車最後停靠在那間老人院的門前。我飛奔入內,似幽靈地站在母親的牀前,只見睡在牀上的母親,此刻正痛楚地抱著雙膝,撫摸著隱隱作痛的雙腿,忍得痛的母親,眼中帶著淚光。

 

她轉過頭來,忽然望到手中拿著那瓶風濕油的兒子,感到萬分欣慰,柔柔地說:「媽匆忙出來,忘了拿,幸好你給我帶了來。」

 

我強忍著眼淚,雙腿不自覺地在牀邊跪了下來。但老媽說:「很夜了,明天你還要上班,回去吧!媽自己搽就可以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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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囁嚅片刻,淚水終於忍不住的不停流下來,啜泣地說:「媽,對不起,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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