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何必拍上帝的馬屁呢？
那年年底，京滬線高鐵通了車不久，我到了北京，在附近旅遊八天，然後乘高鐵南下到上海；在日本坐過子彈火車，印象深刻，那已經是三十年的事了！這一回專程從南半球趕來，是要體驗一下中國的高鐵。我跟兩位友人提前了車站，進了月台，見到到了中國製造的高速火車，感覺特別良好，特別興奮，在火車旁邊揀了最佳位置，拍了許多照片，這才進入頭等車廂，那是第二節車廂。我們安頓下來之後，卻到第一節駕駛室後面的半節車廂參觀。那裏只有六個椅子，都可以變動形狀，旋轉角度，甚至㰙成一張牀。我們三人都六十多歲以上了，卻像小孩一樣，每張椅子都去嘗試一下，不願離開。火車開動以後，我們仍然佔住其中一張椅子，三人輪流去體驗體驗。不久，旁邊一位乘客就跟我攀談起來。原來他是南京人，上京公幹回家途中。我看他一身老西，甚為標至，加以皮膚白皙，文質彬彬，似是成功的生意人。我只是過客，不便多問，也不必互通姓名，可是他提出的話題，正好是我當時最感興趣的。於是話匣子一開，有如黃河之水天上來，滔滔不絕，他也很少打叉，我變成了一言堂。
”請你談談你的宗教觀。”
”我相信宇宙間確有一個真神。我上的中學是基督教學校，大學也是基督教學校，畢業後又在基督教學校當教師，退休後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基督徒，年輕時也常到教堂做禮拜，可是使我相信上帝的，既非聖經課，也不是任何一位牧師，或是教徒，卻是一個道士。
”其 實年輕時我是個無神論者，相信科學，立志以科學救國，唸基督教學校並非本意。雖然如此，我對聖經還是頗感興趣的，得到頗多啟示，獲益良多。在大二那年，我 病倒了，休學在家，百無聊賴。一日，母親帶回來一個道士，說是給我算算命，看看運情。這位道士個子矮小，一身道袍笀鞋，十足苦行出家人，不像當今掛名混飯 吃的。可是那時我年輕無知，不通世道人情，見了他只覺好笑。他看我一味嘻皮笑臉，知我非同道中人，二話不說便指我右胸有一粒痣，我說：‘沒有嘛。’‘有哇，正好在乳口，你今天洗澡看看不就知道了？’然後他轉頭看了一眼站在旁邊我的姐夫，說：‘他腳跟有一粒痣。’我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姐夫，姐夫卻奌頭表示肯定。當其時，我穿著夏裝，姐夫也衣履整齊。我們都感到相當驚奇。道士又慎重地對我說：‘你這痣不是好痣，將來你的太太有問題。’他站起來要走了，又語重深長地說：‘將來你的太太有問題，這一點你要好好記住了。’
”他走了，我還是向他道了謝。
”當天洗澡我留意看了右胸，果然有一粒小痣，色淺啡，正好在乳頭上，在乳頭下方，所以活了二十年多沒留意。這時才覺得這道士有意思，可是想不通，這究竟是什麼神通？
”不 幾天，道士又來了。這次他給我一本薄薄的紅皮小冊子，說是給我批命，小冊子寫的是我的流年，大概是我一生編年史吧。有上一回經驗，這回我不敢對他嘻皮笑 臉，我恭敬地接過小冊子，掀開看看。內頁是舊式信箋，每頁寫了兩行七言詩句，內容是那一年我的運情，可是言簡意賅，似是而非，我看了似懂非懂，我還是一頁 頁看下去，翻來覆去，若有所思，最後我終於提出一個問題：‘你只寫到我四十四歲，怎麼，怎麼……，我只有四十四歲，不太短命嗎？’
”‘不，不，’他立刻肯定地說：‘你不會只有四十四歲，不過那時你已經不在這裡了。你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們不知道了。’
”他站起來要走了，卻邊走邊㧓頭皮，若有所思，忽然有所省悟，回頭對我說：‘是東南方，很遠很遠！’
”雖然他能準確指出衣服底下何處有痣，江湖道術，那麽神奇，不可思議，可是算命那玩意終究覺得太迷信，拜佛上香算命什麽的，只是順著母親，算是我能為她做的一點事，既安慰她老懷，也安慰自己良知；至於那紅彤彤的小冊子，放在抽屜一段時期便把它掉了，不久也就把那個江湖術士忘記得一乾二淨！其時我才二十出頭。
”我 的一生雖然沒有什麼大起大落，可是凡事都不太順遂，離開學校之後，上班下班，結婚生子，跟一般小市民並無兩樣。既然自己事業無何成就，自覺是個庸材，頗感 失望，所以凡事都將就著得過且過。可是吾妻經常無事生非，家中縂是吵吵鬧鬧，永無寧日；其後移居澳洲，夫妻二人仍操舊業，除了家居環境比較愜意之外，一切 還是老樣子。妻子無理取鬧則変本加厲，大家以為她是心理有毛病，精神大不正常，避之則吉。我家門庭長年冷清，不在話下。為招架這麼一個身邊人，也使我心力交瘁，日久竟至心灰意冷。可是你能怎麼樣呢？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內心苦楚，不足為他人道！大家對我亦不無微詞，大抵指我耳朵軟，怕老婆之類，只好黙黙認了吧。這般日子，一家子只是終日愁苦，使我百思不得其解！
”某日，課堂上一個學生要求說：‘Sir, please tell us about Taoism.’
”站起來提問的學生還沒坐下，我已經楞在那兒；什麼？道教？道士？突然那道士的形象出現在我眼前，他當年說的每句話，一句句重新在我耳邊響了起來。下課後我馬上趕往圖書館查看地圖，悉尼正好就在香港的東南方，而我在悉尼登陸那年正好四十四歲！
”我們一家子那麼窮愁困苦地過了二十多年，為的原來就是這個！以後吾妻再每次無端發難，我只好認命而已！往後幾年發生的幾件事，更明確應驗了道士的預言。岳父岳母和兩位大舅都相繼患上癌症，其中三人不治去世！不久我也被証實患上肺癌！這是說，她身邊幾個最親近的家人全部都患上癌症，沒有一個例外！
”這固然證明道士神通廣大，後悔把他那小冊掉了；另一方面，這也說明我的命運早已有人（？）給定下，每個人的一生早有安排，都有定數，那些道士或是什麼高人這才有可能預先看得出來，說得出來。你說，那是誰？誰有這種能耐安排每一個人的一生？那就唯有神、就是上帝吧！在你出生之前，你的一生早已在祂的程式之中設計好了preprogramed)。
”舉頭三尺有神明！你不能不信吧？從此，我徹底放棄了無神論，重新調整了我的人生觀，世界觀什麼的。我這才第一次真正認識了上帝，其時我已經五十多歳了。
”可是我並沒有認同基督教，天主教，或是其他什麼宗教。求神拜佛，占卦算命，祈禱崇拜等等，其實都是自尋煩惱，絲毫不足以改變你的命運，不然的話，上帝又何必preprogram你的一生？
”上帝也不一定有個名字，你可以叫祂耶和華、真主，或是玉皇大帝什麼的，都不過是人類的創作，祂卻從未告訴過你；祂叫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認識祂的存在，祂主宰一切！這就夠了。
”對上帝的認知，我比較認同老子說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你可以說得清楚的，都跟上帝無關。孔夫子不語怪力亂神，這是聖人的智慧。
”教堂裡，神殿之中，說上帝怎樣怎樣，上帝要我們怎麼怎麼，其實都是屁話，講者大都是神棍。最大的神棍當首推羅馬教王，他可以代表上帝赦免你的罪；各地主教都得由他任命。在我看來，他這其實是挾上帝之名控制你的靈魂，控制你的行為，其目的是，一是歛財──芃帝崗是全球最大財團；二是.........,你儘管一直說下去；假若全人類都信了教，那他就控制了全人類的靈魂，控制全人類的行為。
”所以我認為中國政府拒絕由芃帝崗任命神父是正確的。難道說上帝是由芃帝崗專利的？那上帝不等於給刼持了嗎？
”究竟上帝是怎樣怎樣，上帝要我們怎麼怎麼，其實都不是我們人類可以知道的。祂是祂，我們是我們；祂才不管我們死活（你怎麼知道死不比活好）；故老子又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
”我們對上帝應採取怎麼樣的態度呢？我比較認同孔夫子：敬鬼神而遠之。故我至今依然入廟不上香，入教堂不祈禱；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不膜拜！………你又何必拍上帝的馬屁呢？”
火車正在減速，緩緩駛進車站，我的聽眾站起來，很有風度，說：‘高興跟你交談。’
”‘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