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奔怒海
2015/10/05 23:45:13 網誌分類: 生活
亂世究竟是甚麼模樣？我幸運，沒經歷過。但這天坐在旅遊車上，聽年紀比我們小的越南導遊說身世，我們毛管直豎，我們合十感恩，我們慶幸，從沒走過亂世。
投奔怒海
05/10/2015
早前網上流傳過一張照片，那是一家四口手拖手，樂也融融掛着笑臉在遊公園，父母拖着兩個約四、五歲的子女，穿着一式一樣的黑色親子T恤，汗衫上印着八個字「生於亂世，有種責任」，我認得那蒼勁書法，出自余若薇手筆。
我很想知道那對父母是怎樣教孩子，他們胸口刻着那八個字是甚麼意思？我只知道，單是那整齊的四口已不符「亂世」標準，更何況亂世豈可以讓你安安樂樂遊公園？
亂世究竟是甚麼模樣？我幸運，沒經歷過。但這天坐在旅遊車上，聽年紀比我們小的越南導遊說身世，我們毛管直豎，我們合十感恩，我們慶幸，從沒走過亂世。
阿堅是生於越南的中國人，五歲那年，正值動盪，原本富裕的一家五口，決定投奔怒海，像所有越南人一樣，坐大船偷渡到香港去。
堅爸把家當變賣，換成一塊塊薄薄黃金片和四粒鑽石，藏於鞋踭，縫進衣履，帶着家人開始逃亡。
他們先在海邊小木屋等，一天又一天，等到那夜風雨交加，蛇頭來說，今晚暴雨，是出發好時機，幾個拖男帶幼的家庭，冒着風雷雨電，跳上舢舨出公海坐大鐵船去。
那時候偷渡價是十両黃金一個人，五口子就要50両，中途蛇頭還坐地起價，一家人上得船來已丟了60両黃金身家。爸媽帶着三個孩子，阿堅是老大，還有年紀更小的弟妹，大家沿途抱着拖着摟着，不敢有一刻鬆開手，因為他們知道，那個年代、那種環境，一分開就是永遠。（上）
屈穎妍
http://www.skypost.hk/column/屈穎妍/007001004073/投奔怒海/192032
堅爸安慰大家：放心，五天就到，如果看見大山，那就是香港...已經是第五天，還在海中心，已付60両黃金，大山在哪裏？香港在哪裏？我們會不會被騙了？...
上回說到，越南導遊阿堅五歲就跟着父母投奔怒海，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乘着舢舨，來到海中心。舢舨靠在大鐵船旁，堅仔一家舉頭一望，腳仔全軟。
大鐵船垂着一條條長繩梯，偷渡客不分男女，要走，就要踏上那隨風雨飄盪的軟梯，一步一驚心的攀上大船，踏中一步，接近生天；踏空一步，便進地府。
阿堅一家算好彩數，三個孩子兩個大人最後安然爬上甲板，只望了一下天空，就跟其他偷渡者一起通通被趕進密室。船緩緩開動，阿彌陀佛，又再步近生天。堅爸安慰大家：放心，五天就到，如果看見大山，那就是香港。
躲在艙底過了幾個不見天日的日夜，大家心裏數算着日子，一天、兩天、三天，忽然，船停了，引擎聲沒有了。
艙底人群驚恐作一團，弊，是不是遇上海盜？
當年越南早期逃難的多是有錢人，他們會攜大量黃金傍身，故引來海盜垂涎，他們會在公海截停偷渡船，然後上船把偷渡者一一洗劫，搶劫之後男殺女姦，或者丟進大海餵鯊魚。
幾個勇者上了甲板視察，沒有海盜蹤影，算是放下心頭大石，然而船停了不再動，處身茫茫大海，大家又陷入另一種恐慌。
聽說是引擎壞了，正在搶修中。忐忑的一天、兩天又過去，堅爸發現蛇頭通通沒了影，所有收過他們錢的、跟他們接過頭的臉孔，都一一消失了。已經是第五天，還在海中心，已付60両黃金，大山在哪裏？香港在哪裏？我們會不會被騙了？
（投奔怒海‧中）
屈穎妍
看見大山，就是香港
http://www.skypost.hk/column/屈穎妍/007001004073/看見大山，就是香港/192131
阿堅說得簡單：兜轉了五天，還是回到越南，黃金被騙去，更要逃避軍隊追捕...生死之間的故事，幾句說完了，但畫面卻凝在腦海，成為阿堅死裏逃生的永遠烙印。
前文提到，越南華人阿堅一家五口原本上了偷渡往香港的大鐵船，誰知船行三天，不動了。五天後，引擎修好，但船上只剩幾個船員和一船艙偷渡客。水手說，油不夠去香港，只夠折返越南。
噢，不回去，打死也不回去！船上一陣騷動，不容你選擇，船已開行，香港，注定去不成，60両黃金也化為烏有。一場歡喜一場空之後，還要面對越軍在岸上的追捕，偷渡不遂被抓的，通常都判得很重。
戲看得多了，這次是真人真事、有血有肉的在你面前娓娓道來，震撼是雙倍的。阿堅說得簡單：兜轉了五天，還是回到越南，黃金被騙去，更要逃避軍隊追捕。我和爸爸率先從船上跳下來，再涉水上岸，岸上有越軍待着，搜捕衝上岸的人。我們沒命地跑，一直跑一直跑，耳畔響着槍聲，看不清誰中彈了，兩父子只知道逃、逃、逃。
生死之間的故事，幾句說完了，但畫面卻凝在腦海，成為阿堅死裏逃生的永遠烙印。
因怕被一網打盡，所以一家五口不得不分開逃。阿堅跟着爸爸去突圍，媽媽帶着兩個弟妹走另外的陽關道。結果，五口子分成兩批，你天涯，我海角，四處逃竄，千山萬水的半年後，才在胡志明市再重遇。
相見恍如隔世，一家人的命是撿回來的，因為在他們上船後一星期，阿堅叔伯一家也逃亡去香港，可是那船在外海遇難，當場沉沒，叔伯一家八口全部葬身大海。
投奔怒海，不一定是奔向生天，阿堅一家逃亡失敗，留在越南見證小國的起起落落，最後賺了好多桶金，卻又是焉知非福。
（投奔怒海‧下）
屈穎妍
撿回來的五條命
http://www.skypost.hk/column/屈穎妍/007001004073/撿回來的五條命/192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