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吧 - (14)
「那女郎是誰?」慕容惜之問迦藍。
「誰?」迦藍問。
「那花蝴蝶。」惜之指指舞池裡翩翩若飛的彩衣女郎。
「喬思,時裝設計師,玩遍天下無敵手。」
惜之挑挑眉:「什麼意思?」
「撞在她手上,死傷無數。」
「你別亂用武俠詞彙行不行?」惜之輕笑。
「愛情遊戲和武俠世界本承一理----成王敗寇。」
「多謝賜教。」惜之向迦藍抱抱拳。
惜之轉頭注視著舞池中的她----她身段纖巧,隨著音樂節奏擺動的嬌軀極盡曲線,皮膚細膩,呈極淺的太陽棕,明明亮亮的眼睛特別動人,薄薄的唇片暗藏傲氣,帶點桀骜不馴。
----對於這種玩世者,惜之一向是敬而遠之的,但今天卻不知為什麼,心裡竟泛起了絲絲漣漪。
「有興趣嗎?」迦藍說:「奉勸你一句,打算安享晚年的,別招惹她!」
「我也不是善男信女啊!」惜之牽牽嘴角。
「何必呢?兩虎相鬥,必有一傷。」
「正所謂『萬綠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我慕容惜之也不是浪得虛名的。」
「你沒有遇上真正的高手吧了。」迦藍偏要潑惜之冷水。
「要打賭麼?」
「我才不作這種孽!」迦藍連連擺手。
惜之也不再廢話,趁那喬思回到座位休息的時候,上前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慕容惜之,想跟你交個朋友。」惜之向對方伸出手,展露著最引以自豪的陽光笑容。
喬思抬起眼晴,看著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俊美女子,輕聲說:「我累了。」
憑著這張臉,記憶中惜之從沒給人拒絕過。而她居然拒絕了,怎不叫人興奮?
「我也累了,我們到外邊走走好嗎?」惜之的聲音帶上幾分惑魅。
喬思乾掉杯中酒:「走吧!」
她們走進花園裡。
這裡是近郊,四週沒有過高的建築物,視野很遼闊。天上的月亮圓得不像真的。
吸一口氣,胸懷裡都是冷冷的花香。
兩人靜靜的走著,誰也不開口。
----話多的人,絕不會是富吸引力的人。
她們在長椅上坐下來。
喬思問:「你的指環呢?」
惜之反問:「什麼指環?」
「套在無名指的指環----現在出來玩的,不管是否自由身,也會戴上指環,藉此警告對方----你情我願,死傷自誤。」
惜之看著喬思的玉手:「那你又不戴?」
「犯不著!」
惜之輕笑:「慕容惜之也等著英雄好漢將她俘虜。」
「你這是宣戰麼?」喬思挑著那好看的眉頭。
「無敵不是最寂寞嗎?」惜之竟毫不掩飾笑裡的點點挑釁。
喬思心裡想,這人明顯來意不善,但自己橫行無忌得太久了,不免有點沉悶,好吧,就陪她玩玩好了。
惜之看看錶:「我送你回家吧!」
喬思不免有點意外,口裡卻回答:「好。」
惜之深知急進是大忌,所以她規規矩矩地把喬思送到家門口,規規矩矩地道別,只在臨別前,問了她的電話號碼。
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
在惜之在喬思,這並不是尋常的交往,而是較量。
----勝為王,敗為寇,各憑手段。
正由於雙方也是身經百戰的高手,所以所有花式虛招,也給摒棄不用。
完全的明刀明槍,硬橋硬馬,平實得猶如……初戀。
「你怎麽來了?」喬思瞪著眼前這落湯雞。
「掛八號風球了,我來接你回家。」
「我有車子。」
「我知道,但我放心不下。」雨水沿著惜之的髮鬢滴下,教喬思看得心裡微微一軟。但喬思馬上告誡自己,千萬別中她的苦肉計。
「我還有工作,不能現在回去,你先回家吧!」
「請讓我留下來。」惜之軟語請求:「你不用管我,我帶了雜誌消磨時間。」
「那你自便。」
惜之自備了毛巾和襪子,到洗手間把自己打理得妥妥當當,再看了兩小時雜誌,終於贏得一次登堂入室的機會。
喬思居然煮方便麵款客,惜之一邊腹誹她刻薄,一邊把湯也喝乾淨。
喬思以為惜之會借故留宿,但惜之偏偏以退為進,堅持告辭。
「回到家,給我電話報平安。」喬思說。
「好。」惜之笑著答應----技術性得一分。
過了幾天,喬思送禮物給惜之。
「謝謝。」惜之拆開花紙,那是一件很漂亮的襯衣,是惜之最愛的英國老牌子。
「這牌子的衣服在香港根本買不到,你是怎樣買來的?」
「我和廠家相熟,請他們郵寄過來。」喬思向惜之眨眨眼:「你穿什麼牌子的衣服,我一眼便看出來了,這是職業病。」
「謝謝你為我花心思。」惜之毫不掩飾她的感動。
「你喜歡便好。」喬思笑得開懷----終於扳回一局。
惜之約會喬思。
「喬思,明天我們去滑浪好嗎?」
「對不起,我想去探望我外婆。」
「那我也可以去看看她老人家嗎?」
「我外婆的脾氣很古怪,會叫你難堪的。」
「我自少便和老人家很投緣,我有信心會和她相處得來。」
「那好吧!」
結果,外婆執著惜之的手話當年,從中午一直談到日落西山,把喬思這個正牌孫女擱在一旁。
----喬思看著惜之一副乖孩子的模樣,心裡不禁由衷佩服她,這種一等一的耐性,絕對是行走江湖的必殺技。
那天,她倆在書店閒逛,遇上了惜之的外甥女小元。
「姨姨好,漂亮的姐姐,你好!」
小元只有十二歲,開口便甜得膩人。
「你在找什麼?」
「我想找好一點的法文字典,我下個月考試。」
「你下個月考試,今天才找字典?完全是臨急抱佛腳,會合格才出奇。」
「姨姨,你幫幫我吧!」
「我的法文程度只夠點餐,怎麼幫你?」
「讓我來替你補習好了!」喬思插口:「我在法國住了兩年。」
「真的嗎?」小元大喜過望。
----惜之有點吃驚,想不到喬思居然還有這麼一招,叫自己心窩狠狠一撞,這對手,果然不好對付。
「喬思,你別把時間花在這小鬼頭身上,她很笨,只會氣死你。」
「姨姨,不准你說我壞話。」小元轉對喬思甜甜一笑:「喬老師,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明天開始,每天一小時,保証你合格。」
小元終以全班最優異的成績通過考試,開心得摟著喬思和惜之,一人親了一口。
在一個黃昏裡。
「來,這是最後一塊了,由你來完成吧!」惜之高興地說。
「終於大功告成了。」喬思也笑彎了眼睛。
「才花了一星期,我們真是天才。」
「你很厲害,七成是你的功勞。」
「是你的功勞才對,沒有你,我一定會半途而廢。」
「說得也是。」
她們剛合力完成了一萬塊拼圖,這是惜之和喬思的合照,掛在惜之家客廳當中的牆壁,佔了三份二的位置。
----說老實話,這玩意既老土又惡趣味,卻是惜之小時候的夢想,難得的是喬思願意和她一起幹傻事。
她們很高興,開了香檳慶祝。
「把它掛在屋當中,不大合適吧?」喬思猶猶豫豫的,終於把問題問出口。
惜之眨著眼睛:「為什麼這樣說?」
「女友看見了會不高興的。」
惜之很認真地看著喬思,柔聲說:「我現在只有你一位女友。」
喬思迴避著她的目光:「以後,還是會有別人的。」
----惜之有點詫異,這話帶著微酸,不會是誘敵之計吧?
惜之的聲音放得更溫柔:「這將會由你來決定。」
喬思的心猛然一跳----好傢伙,果然不是省燈之油!
喬思笑得靦腆。
她們坐得有點近。
惜之看著喬思美麗的臉容,心裡一片柔軟,再也按捺不住,誠惶誠恐地湊近她,輕輕捧著她的臉,溫柔地吻上她的櫻唇,彷彿她是一個易碎的娃娃。
喬思沒有拒絕惜之,卻也沒有配合,帶點羞澀的被動著,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惜之也把所有取悅情人的技巧忘個乾淨,只憑直覺去親吻她。
這個吻,甜到兩個人的心裡去。
然後,惜之依依不捨地放開喬思,深呼吸,平復心底的躁動。
喬思也不禁鬆了一口氣。
----不要不要發展得太快,不要讓結局這麼快來臨……
隨著時間過去,她們越來越投入,形勢越來越凶險,戰況也越來越激烈。
為了喬思,惜之與一干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斷了來往。
而喬思,也為惜之放棄整片森林。
她們互相報告著行蹤,也開始溶入對方的社交圈子裡。
「下星期天,我媽媽生日,會在家裡舉行小型生日派對。」喬思告訴惜之。
「我能來麼?」
「當然,也不知是什麼一回事,我全家人都喜歡你。」
「我的同事們更把你當作偶像,說下個月週年聚餐,一定要請你賞面參加。」惜之也有點不服氣。
「你想我出席麼?」
「這麼好的女朋友,當然要帶出來炫耀了。」
接著,她倆陷入了熱戀,除去工作和休息,她們的天空只剩下彼此。
惜之連睡夢中,也遇見喬思。
惜之不斷警告自己,要沉得住氣,這場較量,自己是萬萬不能輸的。
那天,惜之和喬思在家裡享用燭光晚餐。
她們在動聽的旋律中跳著慢舞,喬思把自己緊緊的埋在惜之懷裡,惜之廝磨著她的脖子,在她的耳垂呢喃:「……喬思……」
熱情迅速燃點著,兩人卻變得笨手笨腳起來,不知誰踏錯了步,失掉平衡,
人便跌翻了……
她們的前額碰在一起,又痛又好笑,什麼浪漫的氣氛都給擠掉。
她們索性坐在地氈上笑個痛快。
一會兒,喬思湊近惜之,從惜之的眼裡看見自己的影子。
喬思輕輕撫上惜之的臉,把香軟的唇印上惜之的前額。喬思的唇很燙,像是一個烙印,惜之的大腦當機了,把喬思狠狠撲倒……
這夜之後,她們各自疏遠了對方。
惜之不能忘記,當她倆的情緒被推到最高峰的時候,自己是如何地緊擁著她,彷彿要把她揉進血肉裡。而喬思,也是如何聲嘶力竭地叫著惜之的名字。
那靈與欲的交纏教人戰慄。
----這完全沉迷,完全失控的感覺太叫人害怕,惜之只好棄甲遁走。
惜之暗自擦汗,幸好,一切還來得及----曖昧可以,交往可以,親熱也可以,但說到要把心交出去,便萬萬不可。
愛一個人,她的一個眼神、一句說話便主宰你的情緒,讓你迷失自己,任人漁肉----這是何等危險的事?那給人玩弄於掌上的無助感,只要稍一想想便教人毛骨聳然。
說白了,惜之就是一個無膽匪類,怕付出、怕負責任、怕受傷害……
這兩個星期以來,惜之一下班便來盡歡吧報到。
迦藍有點頭痛。
----惜之長相俊美,神色落寞,單單坐在這裡,便是招蜂引蝶的主。
迦藍不知為她擋了多少新知舊雨的搭訕。
她卻一點自覺也沒有,有時扯著迦藍,一坐便是半晚。
「惜之,你這樣下去真不是辦法。」迦藍揉揉眉心。
「為什麼?」
「問題是來解決的,不是來逃避的。」
「我沒有問題。」
「這叫沒有問題?我認識你快兩年了,什麼時候見過你這樣沒精打彩,半死不活?」
「我只是覺得有點悶罷了。」
「悶了?幹麼不去找個伴?」
惜之擺擺手:「我現在逍遙自在,何必自找麻煩?」
「有時候,人需要一些羈絆,才能証明自己的存在----快去給喬思打個電話。」
「喬思?」惜之低聲唸著這名字,眼裡有明顯的思念:「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怎能自投羅網?」
「逃出來?你還說自己不是在逃避麼?」
惜之看著自己的手掌:「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真後悔那天不聽你勸……」
「我勸你別招惹她,是怕你們不認真,傷害對方……」
惜之打斷迦藍的話:「壞就壞在太認真----你是過來人,必定知道,對感情認真是多恐怖的一回事!」
「這全是歪理!」迦藍苦口婆心地勸她:「你年紀也不少了,找個伴安定下來,什麼事也有商有量,互相支持、互相信賴,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即使我想定下來,喬思也未必願意。」惜之輕輕一歎:「她說過四十歲前不會考慮停下腳步。」
「你也是女人,怎會不明白女人的心思?」迦藍繼續努力:「只要你肯放下面子,告訴她你心裡真實的想法,她斷不會拒絕你。」
「要我求她?等她皇恩浩蕩鑑納愚誠?我是誰?我是慕容惜之。」惜之重重的放下杯子。
「慕容惜之又是誰?不就是一個女人?是女人就需要有人關心自己,愛護自己,你逞什麼強?」
「總之,我不會求她,即使她來求我,我還要詳加考慮。」
「好!我等著!」迦藍有點氣憤:「看看你口硬到什麼時候!」
迦藍不理她,逕自工作去。
「嗨,你好,可以請我喝一杯嗎?」一個長髮女郎走近惜之。
「當然可以。」惜之笑。
「我叫希拉,你叫什麼名字?」
「希拉,你今晚喝多少,告訴酒保,入慕容惜之的賬便是。」惜之打著酒噎,巍巍地站起來:「失陪了。」
惜之來到一樓,站在一角,旁觀著別人歡呼尖叫狂歌熱舞,腦海中不期然想起了喬思,那美麗的花蝴蝶,只覺心中隱隱作痛。
惜之正要離去,一個高個子攔在她面前:「賞面跳隻舞嗎?」
惜之牽牽嘴角:「對不起,我醉了。」
「你既然醉了,那我送你回家吧!」
「謝謝你的好意,我朋友會送我了。」
「還是我送你吧!」那人伸手摟向惜之的腰。
「別碰我!」惜之大力推開她。
那人呵呵一笑,捉著惜之的手,順勢把她帶進懷裡。
迦藍雖然不高興惜之總是自欺欺人,但一直惦記著她。想不到一轉眼,便失掉她的身影。迦藍只好四處尋找,來到一樓,便看到惜之和人在糾纏。
迦藍一步踏前:「惜之。」
「迦藍----」惜之如獲救星,向那人說:「我的女友來了。」
「你女友?」那高個子看看迦藍,說:「光看樣子也知道我的技術比她好!」
惜之怎願受人輕薄?拿起酒杯便向那人潑過去。
那人強拉著惜之的手臂,迦藍一手格開對方的手:「一場誤會吧!請給我面子。」
「你是誰?滾開!」那人一掌便推向迦藍的胸膛。
迦藍暗惱,出手便不容情,一扣一碰,那人便抱著手臂向後倒退兩步。
那人一穩住身子,怒吼一聲,便向迦藍撲過來。
迦藍側身,用巧勁往她肩膀一撥,她便失掉平衡,一跤摔在地上。
侍應小何小楊連忙上前扶起那人,移到一旁照料。
「沒事了,大家繼續玩,玩開心點!」小鄺走過來主持大局。
「迦藍----」惜之從後面摟著迦藍的腰,把頭枕在她的肩膊上:「有你真好!」
迦藍趕緊扳開她的手。「你還是趕快回家休息吧!我給你找輛計程車。」迦藍只想儘快把這惹事的送走。
「你不送我?」惜之不幹了:「那我不走!」
「你明明可以自己回去。」迦藍氣結。「幹嗎要多此一舉?」
惜之不搭理迦藍,居然自斟自飲起來。
迦藍實在拿她沒法,只好再一次親送她回家。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