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向錢看文化

誰怕2009年？

幾乎所有國際評估機構都說盡2009年的壞話，用物極必反的理論看，今年應有意想不到的正面發展。問題只是會是即時生效的好事還是歷史家大算賬時才證明是有利的元素。

其中一個是不少人都說會停一停、想一想近年的向錢看文化，不是不想看錢，而是想想怎樣看錢。窮爸爸大概會對孩子說，不要緊，再艱難的日子爸爸也捱過了，你有我的基因，你也會順利度過難關。這些話不是富爸爸說得出的，除非富爸爸曾經是窮爸爸，或者有個窮爸爸。

最近也聽到了一些言論：中國的環境不會比歐美壞，所以香港也不會太差。但在國際傳媒看到的中國是岌岌可危：大量民工因為失業，被迫離開深圳和廣東。西方評論家認為這是導致不穩定的因素，希臘的暴亂，不就是經濟不穩引起的嗎？

約一個月前到深圳訪問了一個四川民工，她和丈夫在長途汽車站等車到江門。她說二十年前從四川到深圳，覺得深圳已是她的家，要走，捨不得。聘用她那間廠沒有倒閉，但開工不足，因此她的收入由千多元跌至幾百元，不足以支持在深圳的生活費，於是她決定到江門闖闖，她的姐姐在那裏，說要過活還可以。

她的一個朋友來送行，她說很多朋友都因為工廠倒閉失業，也有些朋友被迫接受時薪三塊錢的待遇。這個二十幾歲就來深圳的女工說她自己很樂觀。她的言行也表現出她比很多民工看得開，她的丈夫只說了一兩句，大部分時間皺着眉頭。

那天是和一個駐了中國四十年的瑞典記者到深圳，在職業介紹所碰到不少看來沒精打采的年輕男人。他們令我想起1989年到深圳採訪「盲流」見到的景象。那時我在《英文虎報》工作，上百萬從北方湧到廣東的民工引起了恐慌。我在深圳碰上的，像夢遊人一樣充滿迷惘。

Goran Leijonhufrud是首個駐中國的外國報章記者，他說經濟情況很有驚嚇效果。他也開始想當年，說第一次到深圳時，那還是個小農村，外國人在火車上受到特別待遇，不能和中國人同坐一個車廂。他和太太Agneta Engqvist剛出版了一本關於中國的書《蹣跚的巨人》，這是他們合寫第二本關於中國的書，第一本賣了一萬四千本，第二本賣了一千四百本。他說出版社告訴他書籍市場陷於停頓狀態。瑞典人很多突然失業。他說：「有個小鎮的工廠倒閉，八百人立刻失業。對一個小鎮來說，這是很嚴重的事。」他曾駐港多年，於是也有強積金，幾個月前他退休，接到香港有關機構的通知。他像很多新聞工作者一樣忙於採訪，沒有理會退休金。他說：「過了幾個月，大部分沒有了。幸好我在瑞典另有一筆退休金。」

預支的good time

在深圳訪問完當晚就飛往倫敦，主要是去冰島看金融海嘯帶來的衝擊。若以美元折算，2008年冰島的股票蒸發了98％。我在那兒參加了每個周六的例行集會示威。那是是（攝氏）零下五六度，人群仍齊集在首都雷克雅維克國會門外的Austurvollur Square。

集會後訪問了冰島大學經濟系教授Thorvaldur Gylfason，他說禍根是政府將國營銀行私有化時，把銀行交給可以和政府官員對話的人。1998年的亞洲金融風暴的其中一原因是官商勾結，是corruption。Gylfason說他不想用Corruption這個字。但多年來，冰島貨幣克朗是不合理的高，房地產又不正常的升值。

冰島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之一，直到去年英國使用反恐暴集團的法例凍結冰島的資產。跟着冰島幣大跌，對美元跌近50％。冰島人購買外幣受到政府限制，因此聽說衍生了個黑市外幣市場。這情況使我想起1989年前後東歐國家的黑市外幣市場。

Gylfason曾到過香港，他說冰島經濟約十年後就會完全復元。

需要十年？我不禁問。

他說最令人擔憂的不是經濟，是冰島年輕一代對國家失去信心，移民他鄉。這樣冰島就算正式破產。人力資源是冰島最寶貴的財產。

聽上去有點像香港九七問題。

冰島人口只有三十多萬，和香港一個新市鎮如沙田差不多。看完國際新聞去冰島，想到的字眼不是破產，而是奇蹟：三十多萬人可以把一個在極北方的小島發展成一個極之先進的人類居所，衣食住行質素都高。

在香港看有關冰島新聞難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去到冰島會聽到這些故事：有些老人家在銀行存了錢，銀行會建議他們把錢用來買股票。於是這些老人家現在的積蓄沒有了，像香港買了雷曼迷債的人一樣。又有些向銀行借貸的人接受銀行建議，以外幣計算貸款，原因是冰島的利率高，英國、日本等地的利率較低。現在冰島克朗大跌，所有負債的人的債台無端端高築了。

訪問了一位藝術工作者Ragnhildur Stefansdottir她去年中向銀行貸款，銀行及職員仍建議她用外幣計算，結果貸款未到手，已經由100萬克朗變成160萬克朗，她的薪金沒有加，常吃的芝士又漲價。於是她的丈夫也參與集會。示威在冰島來說是罕有活動，很多人是首次參與示威。

很多冰島人都說這次事件是與他們無關，是少數人做的壞事，是英國政府間接促成的災難。

在首都漫步，看那個仍美麗的城市，就想，沒有當初的泡沫，可否建立這樣的生活環境，會不會有些冰島人其實過去幾年在不知不覺中預支了一些good time。這些good time不一定是錢，也許是安全感，也許是樂觀精神。像泡沫一樣，這些感覺並不真實，但也不是完全虛幻。

由冰島飛回英國時，替冰島航空購買了一張在機上用的保暖毛氈，一看，是Made in China。這二十年，中國是世界工廠，各國的錢多多少少的流到中國，製造了空前的就業機會，使很多人像上述那四川民工一樣在南中國賺到錢。冰島的情況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因冰島銀行的利率高，很多英國人，甚至英國的大學、慈善機構，都把錢存在冰島的銀行，使冰島的銀行和冰島的經濟體系不成比例。突然銀根短缺，冰島的銀行倒閉了，像南中國的工廠一樣。

誰更能承受風險？

上月在倫敦時，有九十九年歷史經歷了二次大戰的公司Woolsworths要倒閉，每日都有大企業裁員的消息，去年5月去英國時英鎊兌港元1對16元多，上月1對11元多，在同一間餐廳消費，便宜了三分一。用錢時那種超現實感，像1989年在東歐國家旅遊時一樣。東歐共產集團倒台後，美元、英鎊、馬克等硬貨幣才是真錢，東歐國家的本土貨幣可以忽然貶值。2009年哪種貨幣才是真錢，是未知之數。

回港後和在銀行工作的朋友去吃飯，她環顧四周，見食肆都差不多滿座，笑說，香港人經歷了九七，亞洲金融風暴、沙士，見慣大場面，金融海嘯也不怕了。在冰島時，也聽過相似的言論，一個冰島人說冰島人比其他地方的人更能承受風險，因為冰島很多天然災禍，例如一個月前一場大雪，整個城市停頓，什麼計劃也得擱置，急也急不來，只有等天災過去。

沙士時香港也是如此無奈，但沙士後大陸來的自由行帶來了大量的錢，刺激了經濟。今年香港不能再單靠北方。 攝影：黑楊